漫步在连接在楼宇间的空中长廊,身下是万千灯火的城市夜景,身旁是灯光也无法点亮的黑暗,同样呈墨色的围栏融进夜色变得极不明显,仿佛踏偏一步,就会被卷进迎着些微白茫雪光的不见底深渊,一路跌落下去。
猎猎的冬日寒风灌上来,将裙摆吹得狂乱舞,林瑰夏深呼吸了一口气,雪后的空气带着独有的清苦,在呛人的寒意抵达喉咙深处之前,她猛跑几步,跟上林星源的脚步。
长廊的尽头是一处巨大空旷的观景平台,足以俯瞰小半个中都,夜景繁华如昔,只除了城西方向卷起滚滚黑烟,以黑烟为中心的区域黯淡无华,似一块属于这城市的丑陋的疤。
“这座城华贵繁盛,看起来永不朽败,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曾经觉得这里是世上最美的地方。”林星源开口道,他的话声仍是淡淡的,同这风卷残雪的寒冬夜十分相衬。
“那是最好的时候,战乱的阴影已然在这片土地上清除,包容兼并的风气迸结兴盛不息的文明,这离不开女帝的努力,她年轻,强势,贤明,是每个中都人的骄傲,而他们的另一个骄傲,是第叁星系人类文明联盟的四位元帅之中的一位,就出身于此,我比任何人都要幸运,进城的第一天就同时见到了他们两个。”
他随手往身前灯火一指,“就在那里。”
林瑰夏静默地听着,她想起听到的那些林星源的过往,其中有些来自方熹和宋铭,更多的来自厉晟。这是她头一次听他本人亲自提及过去,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年仅四五岁的孩子,带着对至亲的愤懑,对世界的不解,踏足这片繁盛华美的土地,会不会有那么一瞬曾因惊叹于眼前的一切,而忘掉那些郁积在心的仇恨呢。
“这里曾是最开明的都市,即便父亲这般出身低微的……冰原人也能走上高位,还有黥徒,”说到这,林星源顿了一下,缓慢地,带有审视意味地侧头望了林瑰夏一眼,“那时候,黥徒是有身份隐私权的,没有人可以强迫一个黥徒说出自己的身份,理论上,除了不能生子以外他们同正常人在社会地位上没有任何区别。”
听来遥远,也不过是十几年前的光景,历史的走向扑朔迷离,光阴亦是转瞬即逝。
“这其中也有父亲的一份努力,他出身卑贱,曾因血统被人低看过,故而对这些人格外抱有一份悲悯,至少他是真正希望着,无视出身,阶级,种族,每个人都能在这座城市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林星源的话语越来越缓慢,越发显出一种经过压抑的痛苦,“……是那些黥徒辜负了他。”
衣裙内的控温装置将身体烘得暖洋洋,林瑰夏却没来由地生出寒意,就连掌心冒出冷汗也浑然不觉。
“是因为女帝被刺杀的事件,”她脱口而出,“那场黥徒的暴乱。”
林星源瞥了她一眼,“宋铭告诉你那是暴乱?”他眯起眼轻哼了一声,“也算吧,天喋是那场宇宙风暴的名字,因风暴失控的黥徒掀起暴力袭击,先帝为保护陛下被杀死在加冕仪式上,讽刺的是,杀死她的暴徒正是父亲事前一手提拔的,他不得不面对猜疑指责和至死不休的愧疚。”
其实死的又何止先帝一个,那场变故来的猝不及防,席卷整个银星带来死伤无数,不过一场百年一遇级别的宇宙风暴,就把伪装出来的平稳假象撕碎,告知世人,黥徒究竟是怎样一群具有天生缺陷,随时可能陷入疯狂失控的危险存在。
林瑰夏无意识蜷缩了一下肩,林星源说的那些黥徒当然不包括她,但她却感到一种刺痛,来自死去的林歇的名为失望的指责,林星源的话语仿佛提醒着她,自己不配享有林歇女儿这个身份。
林星源又道,“那么宋铭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的父母同样死在了天喋之变,他才对黥徒恨之入骨,如果被他知道你——”
林瑰夏一惊,猛抬起头,几乎也在同时,身侧不远处传来咔的一声轻响,转头望去,不是宋铭又是谁?
高大魁梧的男人裹覆在金属外装甲里,就连脸都覆盖了大半,露出的下半张脸残留着飞溅的鲜血,他穿着的外骨骼装甲也同样血迹斑驳,这是应用在于狭窄巷战的高机动轻量化装置,对手是乌合之众的暴乱者,可谓是名副其实的绞肉机器。
方才的对话,这家伙究竟听到了多少?林瑰夏神色苍白,下意识移开眼去,一颗心七上八下乱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