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源眯起眼,看着她的神色从震惊到惶恐,再到一片死寂。
不知为何,他又回想起初见这孩子时她的眼神,澄澈与锋利,两者矛盾地交融。那样的一双眼,已经再无法看到了——是方熹他们,一同杀死了那个“她”。
对此,他没什么可后悔的。人的成长本就伴随着磨平棱角,至少他受到的教育如此证明。
“还有一个地方要带你去,”林星源缓缓开口,“跟我来吧。”
这条通道比先前走过的更破旧,也更昏暗。通道不长,一扇巨大的黑色铁门占据了尽头。
只是站在门前,林瑰夏就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那种感觉,好似有无数道视线从铁门内部朝她望过来。扣在冰冷铁门上的手迟疑了,她突然不想打开这道门。
“放心,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林星源将掌心扣在她的手背上,手上发力,门开了。
这是——
林瑰夏死死咬住唇,趔趄着走过去。
七歪八倒的残缺躯干堆迭在一起,填满了大半个房间。所有人皆有着同样浅棕色短发,浅褐的肤色,标准到缺少特征感的五官。残破的肢体破裂处依稀可见金属质地的电路板和杂乱线路。
它们是活的。而且正在注视着她,林瑰夏悚然生出这种错觉。
就在她产生这个念头时,几颗头颅转动,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被心调整过的标准式微笑。
林星源一把扶住她不稳的身体,“它们的程式里加入了人脸识别,一旦识别到有人类靠近就会报以微笑,很有礼貌的设计不是么?”
循着他的话,啪嗒,一颗头颅滚落下来,骨碌到林瑰夏身前。因涂装剥落而显得丑陋狰狞的脸正对着她,唇角仍向上牵引着,看起来诡异如怪谈电影里的镜头。
林瑰夏脑中嗡地一声,忽然一瞬间闪过无数杂音。
“从本质上说,我只是由机械零件拼凑出的量产品,如果你走出去,看到我的无数同类就能更加体验到这一点——你干嘛要这样一脸难过地看着我?”
是谁?谁在耳旁说话。
“如果说黥徒是因为存在威胁而被人类抛弃在社会之外的产物,那么仿生人就是最最低劣的人类复制品,从某种意义上,我们是一丘之貉呢……啊,抱歉,这个词有点复杂,你听不懂。”
……谁?
颤抖的指无力地抓握。能抓取的,只有虚无的空气。
林星源毫无怜悯地地将脚踩在那颗有碍观瞻的头颅上,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踢飞它。
“战争不止会制造死亡,还有眼前的这群垃圾。以前发生过拆解中的仿生人电路失控袭击人类的先例,所以报废只能在特定的环境下进行。同为作为工具而生的黥徒,你看见它们时会不会同病相怜呢?”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林瑰夏闭上眼,深呼吸,又睁开,这回,那些纷乱的幻象终于消失了,眼前唯有丑陋的真实。
“方才我们吃的蔬菜,还记得吗?”
林星源蹲下身去,拾起那颗头颅,将它放回那堆同类堆迭成的小山上。
“跃渊号是为战斗而生的艺术品,它本身没有一丝丝冗余的部分。遑论多余的资源制造青菜……这种完全意义上的奢侈品。可是为了元帅羸弱的女儿的健康着想,兵士们不得不采取没办法的办法,从这些垃圾身上抠出未耗尽的能量核心,用其维持了一个专属于你的培养皿,你平时所吃的那些,就是……”
那颗被他摆好的头颅突然咧嘴一笑,打断他的话,“长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林星源歪头看了对方一眼,林瑰夏以为他会不耐烦地把头颅踢开,却不想他只是道,“快了,先待命吧。”他的话音里含着淡淡的倦意,听起来居然有点温柔。
“到。”
林星源的手指已经扣在后脑的按键上,待头颅说完这句话,不紧不慢地按下。
棕褐色的眼顿时失去神采,和一颗普通的玻璃珠没有什么区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林瑰夏把嘴唇咬成死白,睫毛颤了颤。
陪他去星联总部,极有可能败露黥徒的身份,给林歇和他带来无穷的麻烦,而留在跃渊号,她只能是个需要照顾的累赘。
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肤浅和自以为是,唇上传来血腥味,她却恍若不觉。
“我会如你所说的,去银岚女校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