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好久了,快,先进去洗个澡,瞧你都湿透了。当心着凉。”
没想到雪姨已放好了一缸热呼呼的洗澡水,正好可以洗涤去她满身的污泞和寒意。
陆昊天算准了她非来不可,所以事先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楚佑宁光l着身子躺进浴缸里,却定不下心思好好享受这一室的温馨。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处心积虑所谋划的,突然之间都成了多余。
霎时,她竟分辨不出自己的处境。从算计者,成了被算计的人,她怎能不心慌!
雪姨在门外提醒她,时候不早,陆先生在楼下焦急的等着呢。
匆匆擦干身子。里着一条浴巾走出浴室,雪姨立刻将准备好的套装,为她一一穿上。
合身极了,就是她自己亲自到专柜买,也不一定能买到这么恰到好处。
“你怎么……”
“陆先生叫人送来的。”雪姨望着她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迅即接口说。“坐下来,我帮你把头发盘起来。”
雪姨的手很巧,三两下,已将她的长发绾成一个非常贤妻良母型的发髻。
当她素淡着白皙的脸庞,出现在一楼的客厅时。
包括陆昊天在内的五名男子,俱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女人可以彩绣辉煌,烟视媚行;也可以雅净温婉,宜室宜家。
这个楚佑宁的确令人叹为观止。
“陆哥,客人到了。”阿飞进来知会众人。
原来这名六十开外的日本企业家也带着妻子一道来。据说思想老旧的日本人,很重视家庭生活,认为一个男人要是连一个家都经营不好,可想而知其事业也必定很难掌理得宜。难怪陆昊天要她充当他临时的太太。
表里不一的男人。
“山本先生,这是我妻子佑宁。”陆昊天在说谎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那么的自然泰若。
“晚安,一路辛苦了。”楚佑宁字正腔圆的日语,不仅让陆吴天一愕,连山本夫妻都大表赞叹。
“陆太太的东京腔,真是好听。”山本太太问:“在学校学的吗?”
“不,在日本,我妈妈是日本人,我在东京新都厅住了七年。”
“真的?我的娘家也在那儿。”
两个女人竟像多年不见的知己好友,热络地交谈着许许多多琐碎的家常,无形地让陆昊天和山本先生的合作计划,极顺利的展延开来。
这顿饭局持续了三个多钟头,山本太太临离去时还紧紧握着楚佑宁的手,要她无论如何都得到日本一趟,让她有机会作束,回请他们。
“等回到日本太久了,”山本先生说:“不如明天吧。我知道喜来登饭店有很道地可口的料理,不知道贤伉俪愿不愿意赏光?”
“哪儿的话,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演戏,楚佑宁比谁都在行。瞧她巧笑倩兮的模样,既娇柔又妩媚,轻咬着下唇时,又像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
山本夫妻结缡三十几年,膝下犹虚,她这副逢迎的姿态,正好打动了他们思女若渴的心。
陆昊天冷眼旁观,终于明白,为何那老头子会破格收她为干女儿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中午十二点见。”
山本夫妻依依不舍地走了,沈忌和庞杰、阿飞也识趣地先行离去。
大厅上只留下他们“贤伉俪”俩。
轻松愉悦的气氛一下子冻结了起来,两道星芒各怀心事地追逐了起来。
“明天?”陆昊天没头没脑的问。
“你将欠我一个人情。”她的头一个计谋,就是要和他牵扯不清,这样她才有机会进行下一步棋。
“目的呢?”
楚佑宁一笑,她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美,更能触动人心。若非她有着复杂的,教人捉摸不定的意图。
陆昊天也许对她会有不同的想法。
“非得要条件交换?我不能只是单纯的希望和你结个善缘……”楚佑宁突地凄婉旋身,险些就扑倒在地。
“怎么了?”陆昊天不明所以,本能地伸手相扶持,惊觉她手心正冒着冷汗,脸上血色陡地褪得一千二净。
“先上楼休息一下,我请医生过来。”
顺水推舟,她得把握机会。虽然确实是受了极大的风寒,刚才要不是靠着一股意志力强忍住,她早就不支倒地了,但能因祸得福,顺利住进陆昊天的“家”,倒是意外中的收获。
楚佑宁被安置在方才那间装璜得相当雅致的卧房,雪姨熬了碗姜汤,劝她多少喝一点好怯怯寒。
十五分钟后,一名姓纪的医生仓皇赶至,先帮她量体温,测脉搏,忙乱了一阵,要她服下五、六颗药丸,嘱咐她必须乖乖的修养一两天,才能下床。
出到门口,楚佑宁听见他跟陆昊天说——
“这女孩子的身体很弱,一不小心恐怕会引发肺炎,要是到今晚十二点以前烧没全退,最好赶紧送到大医院挂急诊。”
又是另一个意外,意外中的灾祸。
楚佑宁将被子拉紧些,严密地盖住周身,只露出一张我见犹怜的俏脸。
陆昊天转回到床前,睇着她,面上的神情y晴不定。
忽冷忽热,她开始冒汗,豆大的汗珠从光滑的额际顺淌而下,瞬间濡湿了两边的花枕。
举棋不定的陆昊天,从浴室里拎来一条毛巾,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拭着淋漓的汗水。
“你出去吧,我没事的。”饱受煎熬的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许逞强。”她的额头热得发烫,怎能说没事。
“我现在就送你到医院。”
“不要,我只需睡一觉就好。”一旦住进了医院,她的全盘计划就泡汤了。
陆常风不知道还能拖多久,万一不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陆啸天交付的工作,损失可是相当惨重哩。
“在我的地盘上,我的话就是命令。”任何人不得违背。
“我的身体当然由我做主,难不成你怕我死在这里,害你无端受到牵连?”
嘿,一语提醒梦中人。他是没想到这一点。
“就冲着这个理由,我还真是非送你到医院不可。”
弯身将她强行抱起,直奔楼下。
接下来的事情,楚佑宁已经记不清楚了。她昏昏沉沉地,依稀知晓自己坐上了车,摇摇晃晃来到某家医院,然后脑中便一片空白。
第三章
躺在市立医院六。二号的特等病房里,楚佑宁感觉浑身像火煎火燎一样,热得整个人都要蒸发掉,身体不停地抖动;然后是冷,无边无际的冷,冷进她的骨子里,冷得她四肢百骸都要冻成冰棒。
实在极度困倦,她陷入迷离恍惚的梦中,在梦里前尘往事一一浮现……
她早逝的父母,误入歧途至今仍然执迷不悟的弟弟,以及自始至终,无怨无悔关爱他们的阿姨。
阿姨又在数落她弟弟了,嗓门奇大的她,每骂一句,就要连她也牵扯进去。
最后是吉野少夫,他站在远处默默的望着她,像一种期待,一种慌乱,为什么呢?
楚佑宁努力看真切一点,呵!他望着的不是她,是她背后的人,那个人从黑暗处走来……竟是陆昊天!怎么会是他?
荒诞无稽的梦,她费尽所有的力气,挣扎着醒来。
“你怎么样了?”
是陆昊天,他一直守在这儿?楚佑宁疑惑了,他不像陆啸天所形容的,是个无情无义,冷心冷血的人嘛。
“我好饿,想喝一碗热热的粥。”她虚弱的说。
陆昊天难得地现出一抹笑靥,“看来你是好多了。”
随即叫人去买一碗广东粥。
“不要广东粥,要燕窝粥。”即使在病中,她仍要求最高的享受,一如她过往极尽奢华的生活。
他爽朗应允,“除了粥,还要不要吃点别的?”
“不了,待会儿粥送来之后,你就回去吧,明早十一点半来接我。”病成这个样子,她仍没忘记和山本夫妻的午餐之约。
“你需要多休养,明天我会打个电话跟山本致歉。”
陆昊天似乎有话但又不便明说,只是蹙着浓黑的眉宇,若有所思的瞅视着她。
“明天我就好了,这点小风寒伤不了我的。”她肯定的语调和她赢弱的外表实在不相称。
陆昊天紧抿着薄唇,望着她故作无谓的脸,那两道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进她心里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问:“你喜欢玩命?所以即便拥有早稻田大学企管学士学位,也甘于到舞厅伴舞?纸醉金迷的生活是你所向往的?还是你迫不及待想把残余的生命挥霍完?”
咦?他又查到她更多的“底细”了。真糟糕!
“我有病得那么严重吗?”值得他用如此严厉的口吻来批判?
“你有先天性的贫血和低血压症。”这才是可能危及她性命的主因。“不该找上你的,害我损失惨重。”
“你不会在乎这一点钱的。”根据她在聚乐地的侧面观察,这男人慷慨大方,出手阔绰得像个暴发户。
“我在乎浪费时间。”陆昊天不耐烦地自鼻翼下喷出浓重的气息。“你敢再给我出一点差错,我就把你丢到福德坑喂野狗。”
“恩将仇报?”
学得很快嘛,才多久的工夫,连讲话都有他的味道了。
“对。”他堂而皇之的承认。“现在后悔了?”
“感情的事,无关后不后悔。”她意有所指的说,这是挑逗十足的暗示。
“感情?”孰料陆昊天竟暴跳如雷。“你敢爱上我,我就让你万劫不复!”
“为什么?”真是一句傻话,人家都火成这样了,还自讨没趣的问。
“因为你不是一个值得爱的女人,我不许你痴心妄想,在我身旁碍手碍脚。”
他讲这话的时候,是那么的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会伤了她的自尊和颜面。
楚佑宁嗤之以鼻地阖起双眼。狂妄自大,必有后患。
“有很多女人爱你吗?”她们的下场是否跟她一样悲惨,或者她特别受到优待?
“没有。”陆昊天斩钉截铁的说。“没有一个女人敢在认识我仅仅七天之后,就厚颜无耻的动了情,包括你。让我猜中了?是陆啸天要你使出的美人计?非常低劣的手段,如果他以为凭你就能让我昏头转向,那他就大错特错了。”
她静静听完他的讥诮,才懒懒地睁开眼。
“发泄够了?”y晴莫测的男人,从来不是她心仪的类型。但,一亿元呐,她得多捺着性子点。
“气馁吗?在男人身上,你一向都是无往不利的吧?收起你那一套媚术,在我这里,它永远派不上用场。”
“我没有。”楚佑宁一口否认了他所有的指控。“我只是喜欢将平淡无奇的生命提升到从心所欲。爱一个人有什么错?你可以接受,可以不接受,但就是没资格诋毁别人,甚至贱踏别人的感情。出去!‘’
简直找死。她不知道站在她床前的人是怎样剽悍狠戾吗?
陆昊天不动声色地凝目向她,许久许久以后,才面无表情的说:“我明天再来。”
楚佑宁动也不动,耳中传来他开关房门的声音,接下来是无边无际的宁谧。
七月的大热天,竟可以冷成这样,她的十指末梢都要麻掉了。
按下警铃,找来护士。
“从现在起,谢绝一切访客。”她的声量微弱,但十分肯定。
护士尚未反应过来,她已接口又道:“我想好好休息,不受任何干扰。”
合情合理的要求,护士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夜更深了,窗外响起滴答的雨声,一片寂寞的白皙中,她吃力地支起身子,披上外衣。
碧空如洗,一轮艳阳高挂天际,今儿热得人连心都出汗。
阿飞将越野车停在廊下,见陆昊天和沈忌坐下大榕树下边沏茶边讨论着事情,便惶急地走了过去。
“大哥,楚小姐不见了。”
端茶的手陡地停在空中。“把话说清楚。”
“我刚刚送粥到医院去,护士告诉我,她们今天清晨发现楚佑宁无故失踪了。”
“她病得那么重,能到哪里去呢?”沈忌见陆昊天脸色不对,马上交代阿飞派人出去找。“会不会是陆啸天干的好事?”
“走了也好。”突如其来,骤然离去,她想要什么花样都由她去。“不必找了,我们继续,刚刚说到哪儿了?”
他是真心的吗?沈忌不由得纳闷。
阿飞垂手站在那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跟随陆昊天这么久以来,他不曾见他对哪个女人温柔过。他不爱女人,只醉心于经营事业和拓展地盘。
当大伙知道陆常风把楚佑宁交托给他日时,都以为他会立即将她扫地出门,至少不可能让她有丝毫的机会踏进这幢总部一步,没想到他竟然把她给带了回来,还要她扮演自己的妻子,和山本夫妇一块吃饭喝酒。
如果他对她没有特别的意思,那……阿飞搔着后脑勺,百思不得其解。
“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
沈忌的眼神怪怪的,那是一种暗示吗?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阿飞决定先去打探到楚佑宁的下落,再看看接着该怎么做。
阿飞刚走,庞杰就来了电话,说他找到楚佑宁了。
早知道她不会走远的,这女人非常擅长欲拒还留的招式。陆昊天憎恶地冷哼一声——
“她没死吧?”好恶毒的话。
“快了。”庞杰说:“陆啸天那帮喽罗把她打得遍体鳞伤。现在怎么办?让她自生自灭,还是拔刀相助?”
有些棘手呐,陆昊天锁紧的眉头,高高的突起一个小山丘。女人除了惹麻烦还能做什么!
“送她去医院,付完医药费就闪,我不希望再见到她。”他不在乎别人批评他是铁石心肠,就是因为他有一副金刚不坏的铁石心肠,才能残喘至今。
“大哥……”沈忌话都没说就遭到制止——
“谁敢替她求情,一切后果自己承担。”
假日的花市格外热闹,沈忌和庞杰在一个卖花的摊位前,为该买一束玫瑰花或是一束桔梗花争论不休,最后还是由老板替他们决定买一束黄色海芋。
黄色海芋的花语是纯粹的友谊。他们和楚佑宁实在算不上是朋友,但他们是代表陆昊天来,而且是背着他代他来探望楚佑宁的。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陆昊天是多么的重情重义,他之所以视楚佑宁如蛇蝎,处处提防着她,绝对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安全。
为了他们这一票弟兄,他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肯轻信一人,更不要说楚佑宁还是来自“敌营”,身份暧昧的舞女。
然而,按照他们两人的明察秋毫,仔细推敲,楚佑宁无论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都不像是个坏女人。坏女人怎么可以长得那么美?
他们甘冒大不讳,瞒着陆吴天亲自到医院来聊表一点心意。
“出院了!”捧着花束的沈忌不觉将声量扬高八度半。“她不是前天才住进来,浑身的伤,怎么今天你们就允许她出院?”草菅人命嘛,真是!
“是她先生坚持的,我们也没有办法。”主治医生气恼的说。
先生是丈夫的同义词吗?怎么他们的脑袋瓜子突然打结了。
他两人是街头小霸王出身,打过不少阵仗,却从没碰过这么曲折离奇的事。
“请教一下,她先生贵姓大名?”庞杰又问。
“名字不晓得,只知他姓陆。”
沈忌和庞杰同时交换了无数个眼神,心上俱是一惊,楚佑宁啊楚佑宁,你当真红颜薄命吗?怎地才出虎口,又入狼爪。
都怪他们来迟一步,才会让她又落人陆啸天的手中。可恶!
安和路上一幢名人大厦。这就是楚佑宁在台北落脚的地方?
陆昊天的视线随着她纤弱的身影向内移进,客厅灯光昏黄,但装饰用的壁炉上,一大束c放在汉宫瓷瓶里的满天星却透着温润的光泽;壁炉两旁,各有一盆低垂的长春藤,恰好和左侧窗台上的纱缦连成淡雅的画面。
“往前直走,最底端就是我的房间。”深深埋进他怀里的楚佑宁,以恍若游丝的声音指示他。
这屋子大约有五十坪大,四处贴着白色的浮雕壁纸,白色条纹窗帘,白色的沙发,连床单、枕头、被套都是清一色的白。
若非楚佑宁着有着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她那原就白嫩得不近情理的肤色,躺卧在床上,几乎要被成片的白色系给吞噬掉。
“我去帮你倒杯温水,你先把药吃了。”
来到厨房,触目所及依然是自得可以辉映出人像的杯子、碗盘和一干器皿。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居然对色泽痴恋成癖?!
“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未免太浪费了。
以这儿的租金,一个月恐怕得好几万。
“我弟弟和阿姨偶尔会来。”
“你父母呢?”陆吴天扶起她的头,喂她吃下药丸。
她旋即又颓然地蜷缩在被子里。
“死了,在我十二岁那年。”她的语气很淡,感觉讲得好像是别人家的事。
陆昊天一下很难调适出一个恰当的心情,来听她所道出的往事,他们毕竟连朋友都还谈不上。
今日近晌午时分,楚佑宁突然打电话向他求救,请他立即到医院将她接出来,当时他曾经踌躇着要不要管这档子闲事。
种种迹像显示,陆啸天对她是志在必得,这些年来,他们兄弟之间已经闹得剑拔弩张,有必要再为一个女人火上浇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