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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部分

此以后,魏之儒风始振。可见,凉州在蒙逊手中,经济文化都比诸吕强多了。而他对第二代的培养,也在这“老子英雄儿混蛋”的十六国中,是个异数。

《晋书》里对蒙逊的盖棺定论是:“蒙逊出自夷狄,擅雄边塞。……称兵白涧,南凉请和;出师丹岭,北寇宾服。然而见利忘义,苞祸灭亲,虽能制命一隅,抑亦备诸凶德哲矣。”

“见利忘义,苞祸灭亲”,这句话把他定了型。世人提起蒙逊,便是他狡诈背信,借段业之刀除去男成,又杀了段业夺走王位。可是这些个人间争权夺势时使用的卑劣手段,对凉州百姓,是否重要?

我背着两斗杂粮,出了蒙逊家的大门。抬头望天,依旧y霾。虽然雪已停,寒风仍似刀割,割出心里的阵阵绝望。这寒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真想大喊发泄,可是,连这样的喊叫,都没有足够力气。

叹口气,将背上的粮袋颠正位置,向家的方向走。不管怎样,有粮,我们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稀少人影的街上迎面逃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手上抓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一边逃一边向后望,差点撞上我。有人在追这个小孩,听着稚气的叫骂声,是个更小的孩子。

等那追赶的小孩经过我面前,我大喊一声:“超儿,你干什么?”

慕容超脚步一顿,一下子力气不支,瘫软在街上。我赶紧上前,放下粮袋扶起他。小慕容超满脸是灰,额头凝固着血块,身上棉袄也有好几处被扯破,手上粘着血和黑黑的毛,不知是什么东西。另一只手还死死地攥着一个破篓子。

“姑姑!”他看见是我,一下子委屈地大哭起来。

“超儿,怎么啦?”我从怀里拿出帕子,为他抹泪。再擦他脸上手上的伤,“怎么有血?跟人打架了么?”

“他抢我的老鼠!”他指着那个小孩跑的方向。我看一下,早已跑得没影。

有点犯恶心,皱起眉头:“老鼠?”

慕容超没管我脸上的表情,只顾委屈地点头:“超儿昨天的饭没吃,揉成团子做饵。今天在水沟里等了好久,才等到一只老鼠上钩。”

原来那只篓子是用来抓老鼠的,他还真想得出。轻拍他脸上的灰尘,柔声问:“那后来呢?”

“这只老鼠很大,超儿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老鼠掐死。正要洗洗带回家,就被人抢了!”

他埋首在我怀里,又痛哭起来。大而黑亮的眼里涌出泪水,冲洗满是灰尘的脸,露出几道白净的肌肤。心型小脸皱成一团,惹得我悲戚不已。过了年他才刚四岁,一天没吃东西,跟一只老鼠搏斗。想必掐死那只老鼠已经很费力了,还要被大小孩打。

叹口气,扶起他的肩安慰:“超儿不哭,跟姑姑回家。姑姑有粮,我们回去煮。”

转头打算背上粮袋,却发现街对面有个中年男人,眼神直愣愣地对着我的袋子咽口水。一下子惊得冷汗直冒,迅速把粮袋搂进怀,跳起来拉上慕容超便跑。男人大踏步上前,扯着我的领子向后拉。衣领掐着我的喉咙,气闷之下拼命用手朝后挥打,却是无济于事。

刚将手伸进怀,突然听得那个男人发出一声惨叫。衣领一松,听到另一声痛苦的叫唤。是超儿!

扶着喉咙努力喘息,看见那个男人跳着脚在揉。超儿躺在地上,嘴角有丝血痕。他居然咬了那个男人的腿!我冲上去扶起超儿,又是一阵心疼。伸手进怀里,掏出麻醉枪。正打算对那男人s击,突然看到远处一个高大身影冲这里直奔而来。从他的服饰上,我马上认出,是蒙逊!

我赶紧收起麻醉枪。既然蒙逊来了,绝对会c手帮我。所以我不能让他看到我有这样先进的武器。就在我迟疑间,那男人趁机背上粮袋打算逃。我冲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得拖住时间,好让蒙逊赶上来。

那男人拼命甩,我的额头上被打了一拳,眼冒金星。手刚松开,马上被另一阵刺痛激得弓起身。他居然拔我头发,还是不是个男人!心中无比懊恼,刚刚就该给他一枪。

“住手!”

抓我的手立时放开。我没站住,瘫倒在冰凉的雪地上,这才觉出头皮生疼。耳边听得几声重击,那个男人发出痛苦的闷哼。

“滚!”凶狠暴戾的声音,透着y冷,“再让我看见你,就是死路一条!”

我半撑起身,看到那个男人捂住肚子,满脸恐惧,一瘸一拐地逃了。一张怒气冲冲的方阔大脸探到我面前,蹲下,一把将我抱起。

“放我下来!”我无力地喊,转头看四周会不会有人看到他的举动。

蒙逊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别动,带你回府处理伤口。”

看我还是挣扎,他低头冷笑一声:“还是,你想让法师看到你的狼狈模样?”

我立时不动,不敢对视他恶狠的鹰眼,只是仍然坚持:“那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他看着怀中的我,叹息着摇头:“是谁说汉人女子温柔可人?”

将我放下,确定我自己能走,又感慨一声:“你那么瘦弱,却比匈奴女人还要倔强。”

我无暇回答他,最重要的是粮保住了。抚着额头打算去拎地上的粮袋,他大步跨前,只一手便将粮抓起。我要去扶起仍趴在地上的慕容超,他又大步走来一手抱起慕容超。对着我努嘴:“走吧……”

到了蒙逊府里,他让下人打了热水,又找出金创药来。我偏头躲开他欲给我抹药膏的手,对着他郑重地道谢:“谢谢小将军救命之恩。”

他收回手,有些悻悻然。依旧绷着脸,将药膏推到我面前。我接过,把慕容超叫过来,为他清洗伤口,再抹上药膏。

“对了,小将军如何会出现?”我一边给慕容超处理伤口,一边问。

“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肯叫我一声蒙逊?”他开口,却是答非所问。

我一愣:“这很重要么?”

“不重要,随便你吧。”他闷哼一声,偏一偏头,“你一个弱女子,背着这么多粮,不被人生吞活剥了才怪。”

我沉默。不是没考虑过安全问题,可我不敢让罗什知道这粮是怎么来的。今天是第二天给蒙逊上课,我趁着罗什带领弟子出门乞食后偷偷溜到蒙逊家中。只敢讲解一个小时,因为我要在罗什回来之前到家。至于以后怎么办,我现在能想到的托词只有卖玉所得的钱。心乱如麻,我总不能一直瞒下去,而且,的确如蒙逊所说,这些粮,足以让人疯狂到不惜杀人争夺。

看我一直不吭声,蒙逊鼻子里哼气:“那药膏你带走,这些天记得涂。今日我送你回去吧。”

猛一抬头,看到他眼里的y霾渐逝,转为莫名的关怀。这种柔柔的眼神,以前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心剧烈一跳,赶紧低头清洗自己。

金创药的确有用,但是……“谢谢小将军赠药,只是不必麻烦相送。”

“超儿,去叫你严叔叔来。”我蹲下身跟慕容超说,“记得别让法师知道。”

慕容超点头,一溜烟跑了。我对着铜镜仔细查看自己的伤。还好,只是头发被抓,现在头皮已经不疼。额头上有些肿,自己将清淤的药膏涂上。暗自庆幸,没有伤留下。

清理完毕,我对着蒙逊再次一拜:“小将军相救之恩,妾身无以回报。在妾身家人来接之前,妾身可为小将军再讲下一章——‘如何通过自己的jūn_duì和能力得到国家’。”

他鼻子里冷冷地哼气,面无表情地直视我:“这倒是公平。救你一次即可换来奇书一章。”

我偏头,稳一稳气息,竭力忘记额头的痛和肚子里因为饥饿发出的咕咕声。“这位奇人在本章中的观点便是:最不依赖运气之人最能保持地位。他……”

“为何不让法师知道?”

我一愣,他打断我,就是为了问这个?我苦笑一下。罗什品性高洁,怎么可能让我用这种方式得来粮食?

“法师也是个男人,要是知道你天天在一个性好女色的人家中……”蒙逊在我身边打转,眼睛放肆地盯着我的胸,凑到我耳边放低声音,暧昧地说,“他会怎么想那每天的两斗粮呢?”

猛地抬头怒视,看到他玩味的笑,心中来气,有些发狠地说:“小将军,这部奇书比描黑你我关系更重要吧?”

他昂头大笑:“好镇定的女子,这样说都不惊慌。”

收起笑,正色道:“没错。我蒙逊自然知道什么更重要。今日你无须再讲课,再讲下去你只怕要饿晕了。”

我乐得不讲了,坐下将体力消耗减到最低。我们就这样对坐,他凝视我许久,也不说话,只是拿鹰眼在我身上不停转。

我干脆闭上眼,省得看见他心烦。听得对面传来闷闷的笑。不一会儿,他走了出去,再进来时对我说:“你吃点东西再走吧。”

他的语调轻缓,甚至含丝柔情,却令我更加胆战心惊。门房禀报呼延平到了,刚好是下人送上一盆羊r之时。我用尽全力抵抗这世上最美的香味,站起身向蒙逊告辞。不顾他脸上瞬间骤转的y气,掉头便走。

拒绝吃那盘羊r不是因为我气节高。而是——我不敢。只要保持清醒,我还有麻醉枪可保护自己。一旦我吃了任何东西,如有蒙药,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言犹在耳,他怕是已经在动这种心思。这个人,实在太让人害怕……

在呼延平护送下回到家。一路上已经跟呼延平说好,每日他来蒙逊家接我,并要他帮我瞒着罗什。回到家不久,罗什也带着几个弟子回来了,居然也有粮。让我吃惊的不是粮,而是他手上有道割破的口子。血凝固在上面,已变暗色。

急忙拿出在蒙逊处得的金创药,为他清理干净伤口,再仔细涂药。看伤口模样,似被利器所划。问他,只说是不小心割到。没说几句就开始问我额头上的伤,我也学他,含糊几句说是不小心撞到了。马上转移话题问他怎么得来的粮。

他满面欣喜地告诉我,这是中书监张资所赠。张资文翰温雅,从不顶撞吕光,所以一直很得吕光宠信。因为身体不好,这次吕光没有带上他去战场。他一直病痛缠身,罗什为他念经消灾,张资一高兴,便送了罗什五斗粮。

我开心地将粮食交给呼延平,让他今天多煮半斗粮,其余的锁入库房。偷偷告诉罗什,其实张资的病无法断根,过不了几年便会死。

“吕光在张资病逝前设法营救。一个叫罗叉的外国道人自称能治好张资,吕光给了他许多珠宝。你知道罗叉骗人,便在张资和吕光面前用五色丝结绳,燃烧成灰投进水中。灰末浮出水面,又聚合成丝绳。这便预示了张资的病不能痊愈。果然他仅过几天便病故了。”

他疑惑地在我耳边问:“这烧丝成灰又聚成形,如何能做到?”

“我不知道。”厨房飘来小米的清香,今天的饭可以比昨天稍稍丰盛些了。咽咽口水,冲他一笑,“你比我聪明太多。还有好几年时间呢,你可以慢慢想。”

“艾晴,你的粮又是从何而来?”

他果真问了。我心一虚,含糊地说:“是卖玉所得的钱。”

急忙站起,向厨房走去:“我去帮公孙大娘烧饭。”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说艾晴的光芒盖过了罗什。的确,是艾晴劝服李暠,与正太慕容超相处,给蒙逊讲课。因为这些都是罗什不可能去做的。我本来是打算让罗什去说服李暠的,但是考虑再三还是让艾晴出面了。因为无论口才再好,他也只会用因果报应,而不是“霸业”去打动那些枭雄。否则他就是政客,而不是高僧了。

而他真的只是在坐等艾晴救援么?他在每日乞食,为高官做法,他也在努力奔走。只是跟他的乞食相比,艾晴的方法更出彩罢了。而艾晴为什么不可以出彩?为什么要衬托出高僧的大义,她就得躲在后面?我希望塑造的是个配得上罗什的女人。

有读者说看不到罗什的“智”,看不到罗什的“大义”。我还没写完呢,大家就得出这样的结论。我是有意这么写的,就是为了让大家感受到他无力的一面。他不是“全能”高僧。难道他得变得“全能”去斡旋当政客才叫“智”和“义”么?他的思想会有转化的过程,大家请容我慢慢写下去,好么?

在这里,我把慧皎的《高僧传》写到罗什在凉州17年所有的记载放上来给大家参考。这已经是罗什的几篇传记里写得最详细的了,《晋书》基本copy慧皎,还更简略。罗什17年,只有这三段话的记载,是他传记里最短的。而且,全是神神道道的东西。令我悲哀的是,即便罗什真的有这些预言的本领,也没有受到吕氏重视。否则,怎会是用这样无稽的三段一笔带过他的17年呢?

“太安二年正月,姑臧大风,什曰:不祥之风,当有j叛,然不劳自定也。俄而梁谦、彭晃相继而反,寻皆殄灭。光至龙飞二年,张掖12临松卢水胡13沮渠男成及从弟蒙逊反,推建康14太守段业为主。光遣庶子秦州刺史太原公纂,率众五万讨之。时论谓业等乌合,纂有威声,势必全克。光以问什,什曰:观察此行,未见其利。既而纂败绩于合棃。俄又郭馨作乱。纂委大军轻还,复为馨所败,仅以身免。

光中书监张资,文翰温雅,光甚器之。资病,光博营救疗,有外国道人罗叉云,能差资疾,光喜,给赐甚重。什知叉诳诈,告资曰:叉不能为,盖徒烦费耳,冥运虽隐可以事试也。乃以五色丝作绳结之,烧为灰末,投水中,灰若出水还成绳者,病不可愈。须臾灰聚浮出,复绳本形。既而叉治无効,少日资亡。顷之,光又卒,子绍袭位。数日,光庶子纂杀绍自立,称元咸宁。

咸宁二年,有猪生子,一身三头,龙出东厢井中,到殿前蟠卧,比旦失之。纂以为美瑞,号大殿为龙翔殿。俄而有黑龙升于当阳九宫门,纂改九宫门为龙兴门。什奏曰:比日潜龙出游,豕妖表异。龙者y类,出入有时。而今屡见,则为灾眚,必有下人谋上之变,宜克己修德,以答天威。纂不纳。与什博,戏杀棊曰:斫胡奴头。什曰:不能斫胡奴头,胡奴将斫人头。此言有旨,而纂终不悟。光弟保,有子名超,超小字胡奴。后果杀纂斩首,立其兄隆为主。时人方验什之言也。”

第一次争执

我背着粮,从蒙逊家出来。大年初八,雪已不再下,融雪滴滴答答沿着屋檐滴落。我看看难得转出一抹亮色的天,心想这难熬的冬天应该快过了吧?看到呼延平在大门口如常站着,嘘出心中憋闷,抬脚向他走去。

从巷角里转出一个瘦高身影,修长挺拔的身姿却让我僵住,全身血y顿时凝固。看向呼延平,他无奈地对我摇了摇头:“夫人,法师早已起疑……”

我苦笑,早该料到的。呼延平怎么抵挡得住罗什的盘问?将粮交给呼延平,让他先回家,再手足无措地面对罗什。他将我带到一个无人的巷尾,仔细盯着我的眼,勘透人心的目光让我头皮发麻。

“沮渠蒙逊为何给你粮?”他脸色有些青,声音严厉。

我一阵心虚,说出来的话不自主地结巴:“这个……是他请我当西席……”

“哦?为谁讲课?沮渠蒙逊只有一个不足一岁的儿子。”

他犀利地看我,劈头又是一个问题:“你教蒙逊什么?”

“教……教史……”

“他早已熟读经史,还需你来教么?”他打断我,语气人,“艾晴,你是不是告诉蒙逊他的未来,用以换取粮食?”

“我——”

他又急又恼,眉头紧蹙,声音抬高:“你忘了我说过的么?这些枭雄若知道你能预言未来,会想方设法控制你,利用你,到时你的处境便危险了。”

我暗自摇头。居然忘了,撒谎在他面前根本行不通,说了实话我自己也能轻松一些。吸口气说:“我没有告诉他未来。我只是教他最感兴趣的君王之术。”

“君王之术?”清俊的眉皱得更紧,锐利目光s向我,“沮渠蒙逊这样的人,仁义道德怎是他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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