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隔着栅栏传得飞快,接下的路程中,再没有村民出来打招呼、送食物,反而躲在院墙后面,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两人。
接连经过几家之后,一名高颧骨的中年妇人倚在院门后面招手,等两人疑惑地走过来,她马上以相识已久的神秘语气问:“你们要去村南头梅家?”
“是啊。”小秋说。
“我劝你们别去。”
“为什么?”小秋既纳闷又有点恼怒,他不喜欢村民对梅家的态度。
“梅传安是个疯子……”
“我知道。”
“不只如此。”中年妇人声音更低了,“从前梅传安还是庞山弟子的时候,他娘很骄傲,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等到他儿子入魔,老太婆受不了打击,这些年来变得越来越怪,也有点……不太正常,总对人说‘入魔就要夺走内丹吗?我就不信每个庞山弟子都这样,这不公平’一类的话。你们还小,别被老太婆骗了。一时入魔,终生为魔,这个道理谁都懂,哪来的不公平……”
妇人很罗嗦,要不是她多说了几句话,小秋还是有可能动摇的,可野林镇的少年们刚刚从魔种的侵袭中幸存,对“一时入魔,终生为魔”几个字分外敏感。
“谢谢你的提醒。”小秋打断妇人的话,“可我已经答应梅家了,怎么都得去一趟。”
妇人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冲着两人的背影说:“梅疯子的话一句也别信,他总跟别人说自己悟出新法门,其实全是骗人的!”
行到无人之处,小秋停住脚步,转身说:“芳芳,你回馆舍,我自己去吧。”
“不,我跟你一块去,咱们说好的。”芳芳神情似乎比小秋还要坚定,一点也没被村妇吓到。
“其实,我去梅家是有点理由的。”小秋决定向芳芳说出更多,“我在大门口刚见到梅传安时,他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突然放出了光,一点也不像疯子,反而像是认得我一样。后来张道士说他是左流英的徒弟,我就有一种感觉,梅传安跑到馆舍大门口并非偶然。”
芳芳愕然,“难道禁秘科首座憎恨咱们到这种程度,连入魔的徒弟都要利用?”
“反正今天晚上我要查清楚。”
梅婆婆早已等在自家门口,并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包括一只鸡、一只鸭和一条鱼。
简朴、整洁,这两个词差不多能涵盖镜湖村的一切,梅传安家也是如此,桌椅之物全是木制,涂有生漆,看样子都使用了许多年,屋里屋外一尘不染,院子里虽然养着鸡鸭猪等禽畜,却没有一丝异味。
小秋没见到梅传安,“梅道士人呢?”在九大道统,道士是最常见的称呼,小秋顺嘴说出来,梅婆婆却激动得热泪盈眶,“很久没人这么称呼少安啦,他在后园,他……我不能再让他在村子里乱跑了。”
想起村民们的异样神情,小秋有些愤慨,尤其是满桌的饭菜样样都那么好吃,他更要站在梅家一边了,“我原来还以为镜湖村的人都很热情呢,没想到……”
梅婆婆急忙摇手,“不关村民的事,是我儿……他大部分时候都没事,可有时候会突然变得狂躁,打坏过村里的东西,还打伤过几个孩子,唉,这都是命啊。”
“梅道士这样多久了。”芳芳问,她每样菜都吃了几口,很快就饱了。
“正好十年,可怜我儿,他才三十八岁,要是没这些事……”
说到最伤心的地方,梅婆婆反而不流泪了,神情落寞而坦然,那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最坏的事情。
小秋看了芳芳一眼,“我们吃饱了,去见梅道士吧。”
三间屋子后面是一座方方正正的菜园子,种着各式各样的蔬菜,靠近后窗的地方立着一根三尺来高的石墩,曾经的庞山弟子、禁秘科首座的高徒梅传安,腰间系着一根粗草绳,被束缚在这根石墩上。
小秋心中一紧,想到自己在屋子里大吃大喝的时候,梅传安却像犯人一样站在屋外,他感到很不舒服,芳芳显然也跟他一样,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梅传安毫不在意,他正仰头望着初升的半轮明月,一动不动。
“少安,有道友来看你啦。”梅婆婆用欣喜的口吻说,马上扭头擦了一下眼角。
梅传安保持不动,开口说:“我以为我能等到月圆之时,可我的魂魄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自由。身躯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吸纳天上地下最完美的道法,可它也是监狱,将美好之物牢牢困住。魂魄自由,我也自由了。母亲——”梅传安终于转过头,“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我仍会与你同在,我不会乱走。”
梅婆婆再也掩饰不住,失声痛哭。
梅传安转向小秋和芳芳,脸上显露真诚的微笑,年轻的脸庞怎么看也不像是三十八岁的人,修道生涯毕竟在他身上留一些不可磨灭的影响,“欢迎你们,我的道友,这正是欣赏奇迹的完美夜晚,月不必圆、星不必明、风不必柔,因为它们都是陪衬。你们来的正是时候,看我从虚空中采摘的珍宝,看我为道术所做的贡献,凭着它,我将传世,我将不朽,而你们,将有幸充当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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