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岢岚水北,一处草草而就的军马营盘之中,一片败军之后的低迷气象。
这片所谓营地,也是草就。寨栅都未曾设,只是用长矛扎束了一些鹿砦,胡乱放设以为支撑。
在营地之内,帐幕排放也丝毫谈不上整齐,东一团西一簇的。每个帐幕之间,都塞了几倍的人进去,挤得满满当当的。帐中气味极其难闻,但是这些军士,却少有愿意出帐门一步的,每日只是躺在里面发呆。应分值守巡哨,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只是看与下令军将之间血缘亲厚与否,是不是有交情,才决定听不听令。
而就算是各层军将,又哪里有严整军纪的心情?颓废低迷之处,比麾下军士更甚!
这支jūn_duì,正是折家军。
折家军主力随折可求东进,岢岚水左近,还是留有一两千遮护军马,河外三州守军,亦有两三千。
本来这折家军遮护岢岚水的军马,起的基本上是一个哨探的作用。就是一道布列得极其深远的警戒幕,防备着屯驻与岢岚军中的女真军马突袭而来。
刘光世和折可求也不是完全漫然无备,就将步步退让的女真鞑子当成了废物。
正常而言,这一道纵深深远的警戒幕,只要娄室军马一动,就能侦知。然后通传合河津渡后路大营就算完事了。最多在起到沿途骚扰的作用。
在刘光世看来。合河津渡后路,七座坚固联营,屯兵又有四五千之多。加上强壮民夫等野战不成。守寨时候也可充当辅军。只要不是骤然遇袭,哪里还会守不住营盘?
而且折可求部坐镇后路,尽是河外精兵,随时可以往援而去。女真鞑子要抄袭合河津渡后路,最大可能就是久攻不下,而岢岚水就变成了他们漫长而暴露的侧翼。自是取败之道,但凡合格军将。绝不为之。
这也和西军的战术有关,西军基本上就是一支结硬寨打呆仗的jūn_duì。野战能力是有,但却极少长途奔袭,大范围机动作战。与西夏战事当中,西贼不是没有集中骑军主力。突破某处,然后深入的战例。而西军一概以守住坚固的支撑点应对,大范围机动深入的西夏军马,在攻拔不下一个个坚固支撑点以后,最后反而陷入被动,不得不退潮而去。撤退途中,往往还被西军狠狠咬上几口。
就靠着这样的战术,西军将支撑点一步步的朝着西夏方向推过去,最后取得了战略优势。交战双方。如果一方国力完全可以糊对方一脸,这样的战术也是风险最小,最有把握的。
谁知道一场暴雨突如其来。在这样的暴雨之下,折家军沿着岢岚水两岸散布的这道警戒幕,顿时就完全失去了作用。而娄室所部,竟然精锐若此,冒雨强袭。而鄜延军后路突然遇袭,而战力又跌落得比盛时差得太远。坚固的后路大营。一举就被娄室扫平!
一处被动,则处处被动。连锁反应之下,最后导致了全军的败局!
具体到岢岚水折家遮护军马而言,南岸的军马或者被女真鞑子顺手扫平,或者就三三两两的度过了岢岚水。而在北岸的军马,在雨势稍小之后才发现局势已然危急若此。几次试图渡河,夺回合河津渡营盘是不用想了,不过总要试图接应上自家将主!同时又将警讯传回了河外三州,让自家的老根据地戒严以对。
不能不说这些留置岢岚水两岸的折家军所部不努力,但是娄室沿着岢岚水,也布下了警戒幕。折家军兵力不足,几次渡河,都被打了回去。最后只能在北岸游荡,只能派出传骑偷越而过,恢复与折可求的联络。看自家将主会拿出个什么应对方案来,是不是要传来军令,从河外三州再调集援兵,狠狠与女真鞑子战上一场,夺回岢岚水两岸的控制权!
这些留置军马,再没有想到,自家将主的反应是那么果决。不等他们派出的传骑赶到,就搜拢兵马,拔腿弃军便走!
在岢岚水南,士气崩溃的折家军主力被女真鞑子追上。在宗翰一部援军赶到之际,还未曾加入战场,就全军大溃,互相争渡。然后被女真鞑子骑军冲入渡口,大砍大杀。最终侥幸能渡河逃生的,十中最多还有三四。而被折家上下视为神明的家主折可求,再次又带几名亲卫,抱着马脖子游过岢岚水,挣出一条性命来!
当岢岚水北岸的折家军所部赶过去接应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败残场面。。折可求威信已然瓦解,一时收拾不起来。败军丢盔弃甲,连身上衣衫完整的都没有几个,人人都是赤手空拳,粮秣辎重也都全部丢个干净,再无人接应,不要说还作为一支jūn_duì回到河外三州了,就地瓦解崩溃,各自挣命返乡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而侥幸余生的各级军将,更是意气消沉至极,根本没有站出来约束各自所部,恢复军心士气的打算,基本上就是听天由命。折家军百年以来打出来的骄傲和凝聚力,一时间已然跌落到了谷底!
这接应军马赶来,折可求总算是勉强有了点掌控能力。在岢岚水北觅地扎营,一边搜拢败残军马,一边将养士气。想等麾下人马此刻激烈失望的情绪稍稍平息之后,再拿出手段来重建自家对折家军全军的彻底掌控,至少要恢复部分家主的威望。再折返河外三州,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而从河外三州匆匆赶来的人马,也终于赶到了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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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骑人马。飞也似的卷动而来。看见营寨上有气没力飘扬的旗号,就远远勒住坐骑,放缓了速度。
平常这个时候。早有在营外巡守军马迎了上来。是敌则示警交战,是友则引入营寨,再没有让这一大队人马擅自直抵营门口的道理。
但是在此刻,哪怕逼得已然甚近,却无一支巡哨人马迎了上来。而眼前营寨,更是破破烂烂七歪八倒,各方面都不符合法度。就像是一群人胡乱就地扎下。根本没有为了守寨方便调动的各种布置,寨栅也不完全。站在外面,一眼就能看穿营寨中到底是何等样的布置!
当先一骑面若寒霜,只是恨恨摇首。
这当先一骑,正是折彦质。
虽然是河东安抚副使。可折彦质在河外军中,早就被折可求架空,根本不给他插手河外三州诸事的半点机会。此次与鄜延军联兵东进,只是最先为了迎接刘光世到来,将折彦质请来露了一面,然后就将他打发了回去。
对于这一切,折彦质也就忍了。毕竟他是折家出身,折可求还是他的长辈。撕破脸与折可求争权,最终伤害的。还是折家。
虽然对这次东进战事有着不详预感,但折彦质毕竟年轻时候就入居汴梁,从来都在中枢为官。并不如其余折家子弟一般。自结发起就披甲上阵,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虽然谈论兵书战策头头是道,其实并没有任何战阵经验。
鄜延军与折家军联兵,几有五万规模。在折彦质想来,纵然不胜,总不至于大挫罢?
谁能想到。坏消息不断传来。后路被截断就已然是惊人噩耗,紧接着传来的军情简直就不敢让人置信。折可求居然丢下鄜延大军。率先向北而走,渡河又遭挫败,数千折家子弟被断送,现下只是在岢岚水北收容整理!
从女真军马袭破合河津渡后,折彦质就要挺身而出,集结河外三州留置军马,往援夺回这对东进军马至关重要的所在。
可是留守军将,都奉折可求号令,哪里愿意听他的?只是推脱说要等家主传令,才能行事。现下最多只能搜拢人马,军令一到,就立刻出发。
不过当折可求逃奔,渡岢岚水时惨败的军情传来。这些折家军将就再无什么可说的。奉折彦质为首,匆匆往援接应。而折彦质心急如火,带着数名军将与百余亲卫,走在最前。大队人马跟随在后,还运送着尽力筹集而来的一些军资粮秣。按照折彦质意思,也不要追究折可求弃军而逃的罪责了,就整顿兵马,试图渡河反击,无论如何也要接应一部分鄜延军突围出来!
可当折彦质赶到,看到这般景象之后。只是怒从心起。
七叔啊七叔,看你将折家军糟蹋成什么模样?若是你再也没胆子没脊梁领军与鞑虏战。不如就交给某来,某自会还你一个归乡荣养之遇。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将折家军断送了!
折彦质回首狠狠一扫身后神色复杂的诸将——这些人都是留置河外三州军马中有头有脸之辈,只是随他前行,最先来见家主的。
“都随某进去,七叔辛苦,迎住之后就让他好生歇息也罢。重整折家军,只是着落在某等身上。各人努力,朝廷必不吝于厚赏!”
诸将一个个都垂下头来,并不敢迎着折彦质的目光。折彦质也并不在意他们到底转动何等心思。
以前是自家不愿意与折可求相争,现下也只有挺身而出,以挽时局。自家毕竟是朝廷所拜之河东安抚副使,这个时候,也只有担起责任来,谁还敢违抗朝命不成?
且折可求领军败残若此,军心士气瓦解,必然颓唐而无雄心豪气。不究其罪,全其始终,已然是自家为他担下朝廷法度了,还有面目继续握住折家军的兵权?
某也是折家嫡脉子弟!
折彦质眼神冰冷的昂起头来,再度催马,率领这百余骑直直而入营内。
营中败残之军,只是在帐幕之后。神色麻木的看着这百余骑的到来。营中零星巡哨军马,退避一旁恭谨行礼,却无人敢做一声。有的军将抬首似乎想说什么。却很快又低下头来。
折彦质也并没有多关心别人脸色,只是铁青着面孔,领军直抵中军大帐之前。
折可求中军大帐,从来不如刘光世那般华丽。不过从来都是气象肃杀,精锐甲士布列左右,值守严谨而不稍乱,尽显久经战阵的宿将气象。
不过此刻。折可求的中军大帐也是一派颓唐之气。周遭一圈歪歪倒倒的内栅,在栅内栅外。值守军士寥寥一二十名,懒洋洋的或坐或站,有些人在折彦质到来,都未曾站起身来。只有三数名亲卫还尽忠职守。迎了上来。
“安抚,已有人向家主通传安抚到来。家主尚感风寒,不能出迎,就在帐中等候。”
说话亲卫语调紧绷,飞速说完这番场面话,就做出恭迎姿态,要迎折彦质入内。
折彦质心内冷笑一声。
七叔啊七叔,连在诸军之前见某之面都不敢了么?真是可惜了你这折家当代名将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