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肯定是要送的,大太太对二太太说,还是妹子你去,满月的时候我再跟你一起去吃满月酒。
二太太知道大太太懒得动,也就不勉强,依然带了亭儿上街,从铺子和作坊里提了挂面和j蛋去给黑丫头送汤。
二十颗j蛋,六斤挂面,j蛋是保和堂的杂货铺用物换的,乡里人没钱买盐买布什么的,有时拿j蛋换,保和堂拿这j蛋做点心,或是吃。
柜台上的伙计说,二太太有福气,今天刚换了二十五颗j蛋,要是早一天一颗都没有。
二太太却想,不是我有福气,是黑丫头,黑丫头有福气。
白老三姓白,但面色却跟猪肝差不多,秀儿在没有出嫁前就是管白老三叫黑老三。黑丫头之所以叫黑丫头,当然是因为面黑,这样一来,二太太就难以想象黑丫头生的儿子会是什么样子,俊不俊气不说,面色注定是白不了的。
夏日的阳光把街道照得十分辉煌,甚至有些刺目,二太太带着亭儿从街道上走过。这时候的二太太已经明显露出身孕了,所有遇到二太太的人在跟她打招呼之后最终无一例外地将目光落在二太太已经微微挺起的肚子上,猜疑之心不言而喻。这多少使二太太有些难堪,二老爷显然死得早了一点,要是他等到二太太显了身孕的时候再死,人们用目光送给二太太的就是同情了。遗腹子的母亲比一般寡妇更难当。但是二太太不管这些,走在上午灿烂辉煌的阳光下,二太太心中豁然开朗,面对他人的目光坦然自若,头脑中一片空灵。在夏日的阳光里,二太太头上悬起一道光环,这使r眼凡胎的二太太倏然之间超凡脱俗,放s出圣洁的光彩来。二太太爱这些光着脚板从田里走回来的庄稼人,爱这些摆在街头做小买卖养家糊口的生意人,爱玉斗这块风水宝地。爱心无限的二太太当然更爱肚里的小宝宝,尽管她还无法判定他是男是女,但是远比自己的生命更为重要。有了他,二太太对生活中遇到的所有灾祸都能应付自如,二太太的脚步好轻盈。
亭儿一步不落地跟在二太太的身后,怀里抱了那六斤挂面,兴致勃勃地走在街道上,因为裹脚的半途而废,亭儿又可以像以前那样脚步轻快地走来走去了。亭儿回想起松了脚的那一刻舒坦得赛过神仙,她甚至想从今之后连鞋子也不穿才好,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她已经是保和堂的大小姐了。亭儿喜欢跟着二太太出保和堂,但这种时候不多。
二太太带着亭儿到黑丫头家的时候穆先生不在,穆先生的老婆也就是黑丫头的妈妈正在院子里给婴儿洗n布,见了二太太一时发呆,有些手足无措,她基本上没见过几次二太太,而像二太太这么光鲜的女人也从未进过这个院子。
二太太说,请问这是穆先生家不?我是来给黑丫头送汤的。
穆先生的女人就把手里的n布丢进木盆里,甩了手上的脏水,满目疑惑地看着二太太,却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她比起黑丫头来,似乎更显得拙笨些。二太太想不通精明文雅的穆先生当初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倒c门娶她做老婆。
二太太重复说她是来给黑丫头送汤的,并且表明身份她就是保和堂蒋家的二太太。
于是,穆先生的女人就笑了,笑得很诚恳,说,天皇爷,是二太太!我这眼拙,都不敢认,快进屋里去!这时候二太太才认为穆先生的女人还是要比黑丫头机敏些。
二太太进了屋,看到黑丫头正仰在炕上酣睡,嘴巴半张着,一涎口水从嘴角淌出来,顺着腮帮子钻进脖子下面去了。黑丫头的怀敞着,一个婴儿用小手扒着她硕大的乃子,嘴巴吮着乃头,把白白的奶水折腾得到处都是。让二太太惊奇的是,这婴儿的肤色极白,并且生得五官端正,透出一股灵气,这便是白老三和黑丫头的儿子后来的事实证明,出乎二太太及所有人意料的当然不会仅仅是这婴儿的相貌,在涞水的抗日斗争史上,曾经有过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就是这个生下来才七八天就能睁着一双黑眼珠子看人的婴儿,那当然是二十年以后的事。
穆先生的女人摇醒了黑丫头,说,丫头,一天价傻睡,你看看谁来了?是二太太,保和堂的二太太看你来了,还不快起来。
黑丫头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然后看见了二太太和亭儿,赶紧下炕,也顾不上整衣服,斜领敞怀地抓住二太太的手说,二太太你来看我,我真是欢喜死了!
二太太很感动,扯了衣襟给黑丫头把怀掩上,说,黑丫头,刚过了恶日,还没出满月呢,可不能大咧咧地不注意身子,落下毛病一辈子都受苦。
黑丫头就笑,露出一口白牙,说,没事儿,二太太,好着呢。
二太太在炕沿上坐下,瞅着不哭不闹的婴儿,心中竟生出无限的爱怜来。这娃儿不仅粉皮嫩r,并且眉清秀目,看了着实让人稀罕。
二太太说,这娃儿大了肯定有出息。
黑丫头将婴儿从炕上抱起来,跟她妈一起憨憨地笑,然后轻轻地掂着孩子,拙嘴笨腮地跟他说,二太太说了,咱们大了有出息,有出息!
二太太正在屋里守着黑丫头说话的当儿,穆先生回来了,在院子里就喊,是二太太来了吧?满面的欢喜之情。
二太太知道男人不进产房,即便亲生父亲都一样,要是有哪个毛头小子莽撞地闯进女人做月子的屋里,就要被扯开裤腿,以辟邪祛灾,做月子的屋门上都挂着门帘子。二太太知道这些,就从屋里出来跟穆先生打招呼,并且夸奖黑丫头生的孩子是多么的好。
穆先生极是高兴,说,二太太夸奖,黄口小儿哪能看出将来有没有出息,只要能支撑门户,将来学得我这点医道,为乡邻们解除疾苦,也算我穆天宏祖上积了y德。
二太太因此知道了穆先生的名字叫穆天宏,穆先生从不提他的名字。对于这个两代都是倒c门的家庭来说,生出一个儿子来,那是何等的庆幸之事,尽管黑丫头的儿子与黑丫头的外祖父除了血缘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传宗接代的意义了,但这仍然是一件大喜事。
穆先生是听到杂货铺的伙计说二太太去拿j蛋给黑丫头送汤,就赶紧从药铺里回来了,他得好好接待二太太。但是二太太表明了不吃饭,要等到吃满月酒的时候。二太太甚至没有吃穆先生女人给她煮的荷包蛋,就带着亭儿回了保和堂大院。
二太太一脚还没有跨进屋门,杏花就到银杏谷来喊她,二太太,大太太要你到菊花坞去。杏花说完就傻踮踮地走了,也不说大太太要二太太过去做什么。
二太太坐下喘了口气,觉得有点累。田嫂提了桌上的茶壶给二太太倒了一杯温茶,然后又给二太太和亭儿涮了湿手巾擦脸,亭儿对有人伺候着竟然有点不大习惯。
二太太对亭儿说,你在屋里歇歇,等一会儿就吃饭了,我到大太太那边去看看有什么事,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
二太太到了菊花坞,一进门大太太就说,菊花坞跟银杏谷只隔了两座院子,我这儿弄着个孩子,懒得动,这才叫杏花喊你过来,要是嗓门大的,隔着院子喊就能听见。
二太太知道大太太有事,却不急着问,伸了手去接丝红怀里的忠儿,忠儿很认二太太,每见了二太太必要二太太抱的。
大太太跟丝红说,把少爷抱出去玩,没看到二太太身子不方便了?
这倒是句实话,二太太确实觉得有点吃力,忠儿还是发育很壮实的。丝红从二太太怀里接了大少爷忠儿出去了。
大太太这才说,我让灶上炖了一只j,晌午饭就在这边一块吃,亭儿呢?
二太太说,去给黑丫头送汤,跑累了,在屋里歇着呢。
大太太又吩咐杏花去喊亭儿,然后问黑丫头做月子的事。二太太跟大太太说黑丫头和白老三的孩子如何如何好,大太太也觉得稀奇。
白老三这个王八蛋也算是有福气,生了个儿子,这回就不用招上门女婿了,大太太说。
说着话已经到吃午饭的时候,饭菜很快摆上桌子,除了炖j,还有一味红烧茄子,也是柳老疙瘩拿手的菜。等着上桌子吃饭的时候,二太太才知道除了她和大太太就是亭儿了。
镇西赵家盖房,大老爷赴席去了,就咱们吃,大太太说,炖j补身子,你得多吃。大太太给二太太和亭儿各夹了一块jr放到碗里。
二太太觉出来大太太还是出于一片真心,很感激。
吃了饭,大太太对二太太说,趁着这会儿忠儿睡觉,你给我绞绞脸,这群丫头们笨手笨脚的弄不了。于是二太太知道大太太要她过来主要的事情还是绞脸,这种事情差不多有一年多没做过了。
绞脸是一项非常古老的美容术,主要手段是用线将脸上的汗毛绞下来,这是一项非常精细耐心的工作。先得在脸上打上扑粉,另一个人用手指缠上几条很细的线,当然是两只手,组成一张奇妙而精巧的线网,随着手指巧妙地摆弄,一张一合,就可以把脸上的汗毛绞掉。
三十年前,那时我还是个孩子,曾经看着母亲跟另外一个婶子坐在柳树凉下绞脸,婶子脸上打了白花花的粉,伸着长长的脖子,母亲撑着灵巧的手指,那几条线在手指间被拨弄得张合自如,魔术般地在婶子的脸上起落,我没见到绞下来的汗毛是什么样子,但我坚信经过母亲这番修理,婶子的脸蛋一定会光滑如镜。今天回想起来,婶子脸上打的白花花东西肯定不是扑粉,那个时代的供销社不卖扑粉,只卖用蚌壳装着的廉价擦脸油,在我们玉斗,那是惟一的属于化妆品(实际上是护肤品)方面的产品了,由此推断,一直到死连三十里地都没有走出去过的母亲和婶子脸上擦的肯定不是扑粉,估计是白面粉,在那个时代这已经很奢侈了。母亲绞脸的手艺来自乃乃,乃乃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亭儿,我在以前交待过。三十年以后,美容术已被现代科学弄得花样百出,有一种滑腻的软膏,只要轻轻地涂上几分钟,就可以将任何毛发类的东西脱得一干二净,它的名字叫脱毛膏。绞脸术被彻底遗忘了。同样是三十年以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中国海南岛海口市的一个小巷子里见到了童年时代见过的场面,认认真真做这项工作的是两个头发已经所剩无几的老太太,手法与工作程序同三十年前所见一般无二,只是那c线的人手指的灵活程度远远不及母亲,我起初不明白,到了她们这把年纪是否真的需要把脸上的汗毛绞掉?但是在我离开她们的一瞬间霍然明白了,她们是在苍老而皱纹交织的脸上寻找当年曾经光滑平润的青春,这是一个让人心酸的发现,于是我联想到了八十年前的大太太和二太太。
大太太脸上搽的肯定不是白面粉,保和堂在北京天津保定有铺子,大城市里时兴的东西,在玉斗的保和堂蒋家一般都能见到。
我们之所以提到大太太和二太太绞脸,当然不仅仅是绞脸本身的事,而是大太太利用二太太为她绞脸的工夫讲了一些让二太太吃惊的事,二太太有些不知所措。
大老爷有外道子了,黑了心了!大太太说,现在就是看着我们娘儿俩不顺眼。大太太说着竟然眼圈红了。
二太太从未听过大太太在外指责大老爷的不是,并且是这方面的内容。大老爷的外道子当然包括二太太,二太太就语塞了。
在京西太行山的玉斗,外道子和外遇是两个内容完全相同的词,城市人管夫妻之外的情性关系叫外遇,玉斗人管这叫外道子或者干脆叫搞破鞋,一般情况下是指男人,这是一种极其糟糕的名声。
二太太除了吃惊很想知道那女人到底是谁,但不好问,二太太不是那种耳尖嘴痒的女人,何况她还没搞清大太太的意思,要是把话头甩到她身上来事情就有些难堪了,尽管大老爷已经许久没有再跟她有过这方面的事。二太太想到当初曾经有过跟大太太实话实说的念头,真要如此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是杏花!大太太说,我看见他摸她的身子,这个不要脸的丫头还张着嘴浪笑,你说气死个人不?大太太显然是真的生气,已经绞过脸之后打了扑粉的光滑脸蛋竟然有些发青。
不会吧?二太太对这件事表现出深深的怀疑,大老爷怎么会看上这个蠢丫头?杏花连丝红的一个零头都比不上。
大太太说,可说呢,那会儿我说干脆让丝红做小,我也不嫌弃她是个丫头,可他还假装正经,这会儿又偷偷摸摸地喜欢上杏花这个蠢货了,这不是前打着不走,倒遁着走吗?妹子你给我出个主意怎么收拾她,反正不能便宜了她!大太太说的当然是杏花。
二太太说,找个远地方聘出去算了。二太太不喜欢杏花,但不希望大太太把她整治得太惨,何况她始终不太相信有这码事,她生出念头,要在合适的时候问问大老爷。
大太太说,这是便宜她了,明儿我就找人家把她聘出去,聘到苗树梁去,一辈子见不着她的面最好。
二太太想起了苗树梁的响马,然后又想起了麻衣相,要是没有苗树梁的响马,二老爷或许不会死得这么早。这个念头显然离大太太的话题远了。
妹子你坐正了,我给你绞脸,大太太说。
二太太说,算了,我就不绞了,怀着身子要什么好看。
大太太说,妹子这脸蛋不绞也光滑滑的,我看着都稀罕。说着就把绞脸的线缠起来压在粉扑儿下面放好,盖好粉盒,于是绞脸的活动结束了。
二太太觉得有些乏累,自从怀上身子,这种现象日益突出起来。二太太不知道亭儿跑到哪儿去了,这会儿应该跟她回屋里去睡个晌午觉,女儿家不能从小养出放任自流的毛病来。但是这时候大太太跟她谈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妹子,要是你不嫌弃嫂子的话,就搬到菊花坞来住算了,大太太拉住二太太的手,显出异乎寻常的亲热,咱们不分大小,姐妹称呼就是了,我看着你一个人住在银杏谷那边孤单单的心里难受。
二太太开始不明白大太太的意思,后来弄清楚了就吓了一跳,面色一下子白了,她突然明白这才是大太太真正要说的,什么吃饭绞脸还有大老爷和杏花不干净的事都是扯淡。二太太有一种j骨头卡在喉咙里的感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但是二太太很快平静下来了,越是在这种情况下,二太太越是要稳住自己的情绪,二太太在这方面出类拔萃。
嫂子是要赶妹子出保和堂吗?二太太问。
大太太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即便有此意也无法行此事,只要二太太不想离开保和堂,没人能动摇二太太的地位,何况还有大老爷呢,大太太心中非常明白。
大太太说,妹子说这话不是用刀子扎嫂子这心吗!别说妹子在危难的时候敢舍了命保你嫂子,即便没有这段恩义,嫂子咋能有这种歹毒念头?让天打五雷轰了!大太太说得激动,竟然落下泪来。
话说到这份上二太太就不能一味的不饶人了,何况大太太也的确不是这个意思。
二太太说,不是妹子多心,妹子在保和堂过到今天不容易,嫂子你也不要生我的气,妹子给你赔个不是。
大太太说,我哪儿不知道妹子的难处,你的委屈我和大当家的都知道,嫂子就是不忍心你守这份苦才这么想,再说也是大当家的想法,妹子你可别往歪处想。
二太太也哭了,她没想到这也是大老爷的心思,心里一下就乱了,抓了大太太的手不放,说,嫂子,别妹子,让我好好想想。
大太太说,别急,妹子别急,没人敢迫妹子,要是不愿意算嫂子没说这话,过不过来咱俩都是姐妹。
于是,大老爷要收二太太做二房的计划没有顺利进展。
二太太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想了很多,她心里清楚,虽然早就成了大老爷的人,并且怀了他的孩子,可是名誉上还是她的兄弟媳妇,要真是做了二房,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呢?还有肚里的孩子,那不明摆着向世人承认是大老爷的种儿吗?那二老爷怎么办?二太太想起了死去的二老爷,泪水又汩汩地流个不休。日后要是长长的时候跟大老爷有这种不清不楚的事显然不是个办法,做二房也是一件藏不住尾巴的事,何况名义上也是要给二老爷留下种的。二太太好为难。
尽管二太太把苦楚装在心里默默无声,但亭儿还是发现了,就问二太太,妈呀,你咋哭了?是不舒坦了吗?
二太太说,没有,妈没有哭,睡觉吧。
但是亭儿把蜡烛点着了,她看到二太太满脸都是泪水。亭儿有些发慌了,颤了声儿问,妈呀,什么事让妈伤心了?是不是亭儿气着你了?亭儿从没见二太太这么伤心地哭过,即使二老爷死了那会儿,二太太也没淌过这么多泪水。
二太太说,没事儿,是妈自个儿伤心,不关你的事,你睡吧,亭儿。二太太拿起枕边的帕子把泪擦了。二太太的满腹心事没办法给一个八岁的孩子倾诉,并且除了亭儿同样没有可以倾诉的人。二太太的糟糕情绪持续了好几天。
其实比二太太更加苦恼悲伤的人数不胜数,就在二太太睡不着觉的时候,拖儿携老的饥民正从大西河岸的官道上长蛇阵般的向南蠕动,因为民国六年秋天发大水而造成的饥荒终于像传染病一样暴发了,起先是难民们朝南走,往山外的平原上去,后来像蝗虫一样占据了玉斗,满街上仰巴卧赖的全是饥饿的人,让玉斗的人都不敢出门了。已经有一些人虎视眈眈地盯上了玉斗的大户,沿街店铺已经紧紧关闭,家家提心吊胆地把守着自己的门户,防着饥民一顿g棒打进来。
大老爷蒋万斋已经下令关闭了保和堂大门,所有长工和护院房的人严阵以待,等闲人不得出入,这样的事在保和堂从来没有过。
二太太原有的烦恼一扫而光,剩下的只是担惊受怕了。二太太知道饥民闹起事来要比土匪可怕,她提醒大老爷,赶紧派人去给板城的段四送信,让他带警察来。但是二太太刚把这件事说完之后就自己否定了,板城的情况显然不会比玉斗更好些,段四又能顾得了谁呢?
大老爷安慰大太太和二太太说,保和堂深宅高墙,只要守得牢大门和侧门,饥民一时也奈何不了。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大老爷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因为紧张,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黄。
保和堂最忙的人一定是高鹞子,现在他腰上别的已经不是火药枪了,是一把装了子弹的撅子。撅子是单打一,上子弹时需得将枪身撅开,所以又叫独撅子,要是近距离,独撅子的威力未必比雾弹火药枪大。除了这把撅子之外,保和堂还有二十杆长枪,已经背在了护院房一群年轻力壮的汉子身上。这些装备是大老爷当选县议员之后,以山区防匪为名义从驻军田师长手里买的,在京西太行山这样的武装力量是头一份。
高鹞子将保和堂内除了大太太二太太和几个贴身丫头仆妇之外的所有人都分配了任务,保和堂所有薄弱环节都有人把守,并且安排了负责人。本来二太太在这时候应该是一个指挥有方的人物,可惜身怀有孕,现在恐怕能担当大任的只有高鹞子了。当然,二太太在这方面的非凡才能也是上次闹土匪的时候才显露出来的。
所有跟保和堂有利益关系的人都为保和堂的命运担忧,只有一个人与此截然相反,他就是保和堂放牲口的官杆儿。保和堂的牲口已不能外放,以防被饥民们抢去杀了吃掉。不能去放牲口的官杆儿当然看到周围的人都紧张起来了,心中欢乐之情油然而生。同所有人一样,他手中也拿了一件家伙,是他平时赶牲口用的g子,当然不是用来自卫和保卫保和堂的,这是用来做样子的,他巴不得饥民们一哄而上,将保和堂抢个一干二净,然后再放把火将保和堂里里外外烧成一片白地,高鹞子给人家用乱g打成个r饼,其他的人也都烧死的烧死,打死的打死,无一生还。当然,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三个人不能死,首先是亭儿,这个从北京城捡来的丫头片子,说的一口好听的京腔儿,日后讨她做老婆,搂在被筒儿里长长的时间听她说,那肯定是一件让人非常舒坦的事,何况现在亭儿出息得乖俊俊的,很让他喜欢。第二个不能死的人是二太太,二太太不能死的原因当然不仅因为她是亭儿的干妈,同样也是因为她的漂亮,官杆儿在第一次见到二太太的时候,心里就已经产生邪念了,他幻想有一天能和二太太做那种事,肯定是快乐无比,要是二太太嫌他小,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二太太,用不了多少年官杆儿就会五大三粗起来!就是没有这码事,要是亭儿做了老婆,二太太也就成丈母娘了,天天见着这么好看的丈母娘肯定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第三个不能死的是大老爷蒋万斋,这个下巴上早早地留了一撮山羊胡子的人让官杆儿恨之入骨,他要看着他在变成穷光蛋之后是个什么样子,那时他就可以任意羞辱这个远近有名的大财主了。为了能见到这样的结局,官杆儿已经从长工房的火房里偷了一包洋火(火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