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见他们这般怠慢,正欲发作时,却听见门上抬着箱笼出来了——前前后后也不过两个大箱一个小箱,一辆车实在绰绰有余了。
范仲淹脱了直脚幞头,露出满头花白的头发来,他昂首阔步地走下台阶来,一袭青衫长袍笔挺而利落。
狄青骤然想起河中府那夜,转身远去的师父——也是这样坚毅而刚直的身影。
范仲淹正欲上马去,又见狄青微微出神,便两步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走罢。”
…
时当辰初,延州城的街道清清静静的,许是都听闻了范大人降职调任的消息,故意避开这时辰出门。
平日里热热闹闹地早市没了踪影,路边的面馆也关门闭户、毫无生气。
直至一行人出了城门,也没遇上半个送行的民众。
狄青望着范大人微微佝偻的后背,心下又是愤懑、又是委屈。
范纯佑策马往他身侧靠了些,故作洒脱道:“今日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狄大哥千万要珍重啊。”
狄青转头看他,一袭月白的长袍在熹微春日下落满了柔光,清朗的双眼里有明光闪动,若不是与他同在这延州军中数百天,怎能相信这样温润如春风一样的公子也能长成边关屹立不倒的白杨?
未及狄青开口说话,几人忽而听得人声雷动。
延州城外不知何时聚集起了数以万计的民众,有捧着春日新鲜蔬果的老妪,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鸡蛋的妇人,有扛着犁头、犁头上挂着风干牛肉的壮汉……
待到瞧见范仲淹的车队出城,两侧的军民忙不迭地涌上前来、将手中的东西拼命往车上塞去。
“范大人,您这一路上可要保重身体啊,这北风呼呼地,再别把您冻着了……”
“……耀州的百姓有福了啊,您要是得空,也回来看看咱,咱延州百姓都挂记着您啊。”
“……范大人,这牛肉是我亲手腌的,用的都是西夏的青盐,没得一点沙子,您一定记得用水泡一晚上再吃,不然咸的……”
“范大人,这是我爹抓的药,他说您老肺不好,夜里早点睡,可别累坏了身子……”
车队被堵截着挪不动半步,范仲淹俯下身去握住延州百姓热乎乎的双手,落下滚烫的泪来。
那赶车的车夫被塞了满怀的土产果菜,直装到后头车厢里放不下了,才推着他们让别塞了。
范纯佑忍俊不禁,乐道:“他们这样热情,一会儿都舍不得走了。”
狄青也跟着笑,转头瞧见范纯佑落下两行泪来,也忍不住心中一酸。
范纯佑映着春日的和风柔光,朗声笑道:“狄大哥,你可要多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