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衷和毛谷二人也真被吓着了,那日领了杖责之后便和和气气的,连争论都不曾有过半句,更不消说违反军纪了。
狄青得了范大人的垂青,每日下了操便回屋换身衣裳,往范大人府上去看书,不时也与他议题谈事。
狄青来延州之前,展昭同他细细说过范雍,又特意嘱咐说“延州知州范雍好谋而少成,屡有新政而不得推行,皆因其缺乏真知实干,不宜与之深交”。
狄青与范雍相处二月余,见他果真不出展昭所言、是个眼高手低的,故而只与他天马行空地纸上谈兵,不扫他兴、也不多劳心思。
范雍却是瞧狄青勤谨好学、见地独到,反而日渐看重他。
日复一日,转眼间就已到了十月,延州本就不多绿植,也就不如汴京的秋天显得凄凉。
早晨操练时狄青便瞧见天色不好,午后果真落下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来;众将士得了清闲,都各自歇息去了,狄青却不想在营房里闷着,心里掂量着便往范雍这处来了。
府衙外的卫兵远远瞧见狄青,便往里头通报,复而回来引着他进了内院。
狄青走过天井,却见范雍站在廊下望着落雨发呆,他走到廊下、冲范雍拱手见礼,却听得范雍语气沉重、叹道:“西夏李元昊,称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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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佑五年十月十一日,夏国王李元昊在兴庆府南郊戒坛寺受冕冠称帝,改姓嵬名,建立大白高国。
祭坛的两侧分列着文武百官,百花和安亲王站在队列的最前面,几乎连那白色龙袍上的五爪金龙都能看清;百花静静地听着野利先生念完了诏书,听着四周响起震天般的高呼,心绪杂乱而激动。
从此以后,这世上不再有宋属夏州——新生的大白高国,和辽国一样、和大宋一样,傲然屹立在这片土地之上,虽幼小而强大、既勇敢且坚毅。
党项人世世代代、前赴后继地奋斗了三百年,如今终于建立了自己的国家,终于和汉族、契丹鼎足而立,再不居于人下。
可那龙椅之上,皇权之下,又有多少鲜活的生命要枉死呢?
长平阁内,李元昇翻阅着公文,听她问出这傻话,笑道:“你使计踏平河西走廊之时,可不曾犹疑半分。”
百花吃罢一块玫瑰饼,只觉得满口生香,听得爹爹这话、理直气壮驳道:“我命大军攻城而非围城,便是给他们留了后路撤逃,我要的是城池沃野,要他们的性命做什么?再说了,回鹘亲宋反夏,我们不过是明哲保身罢了。”
李元昇笑道:“明哲保身尚可杀伐果断,称帝立国便要畏手畏脚了?”
百花起身踱了两步,正色道:“陛下自立为王,宋辽两国绝不会善罢甘休,届时两国战事一起,受苦的又何止将士。”
李元昇也搁下公文,起身走到百花面前摸了摸她的头。
他不常在兴庆府,不知何时,阿皎都已齐他肩高了。
纵然已在大夏国内七年,她却像是没被这河西的风沙吹过似的,仍旧皮肤白皙、眉眼水灵,同她娘亲像极了;只有那高高眉骨鼻梁、深邃的眸子,有些党项人的影子。
李元昇笑道:“阿皎,身为党项人,若能以吾鲜血铸就大白高国,我万死不辞。”
百花怔怔地看着李元昇,半晌说不出话来。
…
夜里回了皎月斋,百花仍想着这事,白芷替她端了热茶来,轻声道:“天还冷着,公主可别轻易脱了大氅。”
百花许久不回皎月斋,此时坐在窗前,听她这声调语气,还当是琉璃,轻声笑问:“琉璃,今年槐树可陈下花蜜来了?”
白芷听她叫的是琉璃,笑道:“公主想琉璃姐姐了?”
百花这才醒转,回头同白芷笑道:“从前在皎月斋里,都是她们伺候。她们跟了我许多年,我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这习惯。”
她说罢抬头,静静望着窗外的明月,想起琉璃出嫁那日,她也是这样望着月亮,觉得心头蓦然缺了一块。
后来爹爹又替她挑了两个丫头来,一个唤作白芷,另一个唤作白蒿,也是在宫中习武长大的。
白芷年岁还小,性子却沉稳得很,笑道:“公主若是想她们了,我明儿就传话去。前几日听细封大娘说,瑾瑜姐姐养的大胖小子已经能叫人了。”
“我还没见过小孩子呢。”
百花忽然想起大妃生的那位小皇子来——那时候,她每天都去行宫里和小皇子说话,谁能想到,最后连他一面也无缘见上呢。
她心里隐隐有些难过,叹了一口气,笑道,“那明儿叫上她们,咱们在皎月斋烫羊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