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春寒料峭,山茶柔嫩纤弱的花瓣随风轻漾,像是被风吹皱的春水,又像是少女摇曳的裙摆。
归德将军府的冠华亭有八方重檐十六吻兽,八脊撮尖顶下每面显三间;叠檩上漆朱红彩画,间以白壁,端的是繁丽奢美。
亭内苑中女眷正三两成群地站着说话,不知怎的渐渐静了下来。
小赏氏记挂着自家姐姐的叮嘱,佯装同自家姐姐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八方亭内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含山公主真是人美心善,姐姐你说是吧?”
赏氏不防她骤然开口,只恨没有早些捂住她的嘴;如今既被她弄得下不来台,只得讪讪道:“从那样高的台阶上摔下来,也不知伤着没有。”说罢还暗自忖度,这话算是两边都不得罪。
小汪洋氏经这一句话点醒,忙道:“想来大夫也快到了,不如请公主和刘娘子先去偏厅等候。”
楚清见这亭中竟是趋炎附势的主,转身就要扶百花往正厅去,省得看了心烦。
刘娘子倒是个心实的,抽抽搭搭道:“臣女不妨事的,大夫来了先替百花公主瞧伤吧。”
含山不想这胖子如此不识抬举、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下她的面子,她心里恨恨的,面上仍是笑得春风得意,吩咐贴身女使青梅去请太医来:“外头的大夫说不好,还是请平日里给我调理身子的属太医来替刘娘子瞧瞧。”
刘娘子听站着这位公主说话夹qiāng带棒,坐着那位又低头不语、瞧不出神情,登时又吓得跪倒在地,俯首哭道:“含山公主还是先替百花公主瞧伤吧,百花公主手还在流血哪。”
楚清一听反倒乐了:“刘娘子跪在地上都能瞧见,公主站着反倒瞧不见了?”
“呀,妹妹怎么流血了?青梅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请太医来给妹妹瞧瞧。”含山微微侧头去看,面上却无半分惊讶神色。
…
怀亲王妃不过茶前更衣的功夫,回来的半道上便听说刺史刘家惹了百花,含山正傻乎乎地替人出头。
等她走到这亭子下头又碰上慌慌张张的青梅,她正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给了青梅一巴掌,斥道:“混账东西,跑什么。”
青梅挨了这一巴掌、摔倒在地,又麻利地跪起来磕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楚清被一声清响震得一哆嗦,又见这女使挨了打还服服帖帖的,心里想着真是好大的架势、好厉害的手段。
这头正想得出神,却听怀亲王妃笑着拉了小汪洋氏的手,心平气和道:“太医远在宫中,这一来一回就是一两个时辰,不如劳烦汪洋夫人去请相熟的大夫来替百花瞧瞧。”
小汪洋氏少不更事,见怀亲王妃肯出面解围,忙笑着附和道:“臣妇方才已经吩咐人去请大夫了,正要请百花公主往正厅去;孩子们一时赌气拌嘴,这才耽搁了。”
怀亲王妃笑得春风和煦,道:“拌嘴赌气原是小事,若是去请了太医、闹得阖宫里不安宁,那就有些不妥了。”说罢不咸不淡地瞥了楚清二人一眼。
楚清觉得这母女两个好笑得很,盈盈福了礼:“娘娘说的是。”
含山自知失了分寸,见四周无人出声,便躲在怀亲王妃身后,那低头垂眼的模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见这事就要风平浪静地揭过去,有头脸些的夫人便出来打圆场,一边说着这不过是件小事,一边要去扶刘娘子起来。
经这一闹,众夫人看百花多少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意味,免不了有人抱怨两句。
叶朗赭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再听了些闲言碎语,低声讥笑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
百花本惹不起含山母女,听了这话却不知哪来的一股无名火,朗声道:“我竟不知叶朗府是什么高门大户?”
叶朗赭不料她还有这样的胆量,低了头不敢答她,她身旁的继母更是噤若寒蝉,眼看就要跪下去。
怀亲王妃看不得她这跋扈的模样,又不好当众拂安亲王的面子,只道:“身在高门大户,更要有容人的气度。”
“先是被人撞了摔下台阶的人,后是平白无故遭人冷眼,如今叶朗府以下犯上,打了我安亲王府的脸。侄女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踩到人家脸上、反倒指责人家没有气度的道理么?”百花起身福了礼,一字一句道。
“这等小事,何必不依不饶。”怀亲王妃冷冷道。
百花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直直迎上她的目光:“侄女若是不依不饶,早就把这事闹到外院去了,何必拦着不让通报将军?”
怀亲王妃倒不知这一节,再打量周围诸人的神情便知此言不虚,又听得百花道:“汪洋将军府请了太医,便是告诉这满兴州城,茶花宴闹出事来了,届时不单汪洋夫人,今日赴宴的女眷都摘不干净。”
方才还作壁上观的夫人们都变了脸色,生怕方才惹出闲话什么来。
怀亲王妃本就是七曲的玲珑心肠,三言两语便猜了个大概,点头道:“既然你想通了,又打算如何处置?”
百花原本无心处置谁,后来受了这一通气,正好借刘娘子杀鸡儆猴:“刘娘子推了我,明日来安亲王府领罚罢。”
刺史夫人母女如蒙大赦,忙叩头谢了恩。
小汪洋氏得了这个台阶下,忙请百花去花厅让大夫瞧瞧伤口——那碎镯子割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染得她左手腥红一片。
百花给楚清使了个眼色便由珊瑚搀着往花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