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站在这卫慕府门口,等来个梳着云髻的妙龄少妇,才知道这卫慕大人竟是个女子。
百花由卫慕沁领着绕过正厅,瞧见方方正正的内苑两侧设的敞廊,心下觉得好生别致。
敞廊合围间植了两排槐树,像是春日里剪过枝,如今长出的尽是嫩绿的新叶和簇蔟的小白花;想来,待到盛夏时节两侧槐树层层叠叠地长上来,正是浓荫密布好乘凉。
卫慕沁柔声问她年岁生辰,又问:“听闻汉人都兴起小字,你也有吗?”
百花点点头:“只一个‘皎’,皎月的皎。”
卫慕沁笑道:“你爹爹五大三粗的模样,难得想出这样雅致的名儿来。”
她低头笑着,觉得这字多半是娘亲起的,想了想、终究怕说错什么、也没解释。
说话间二人跨进正屋旁小花厅来,只见南窗的小几上放着青釉的茶具,女使正好分了茶退下,只留着空中阵阵清香。
卫慕沁伸手端茶到她面前,百花这才打着胆子打量着她的模样——党项人多圆面高准,而卫慕沁虽是脸型饱满、却不显雍容,又是眼儿长挑,朱唇含笑,别有胡人女子的好看。
百花从早晨便没歇过,此时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只觉得酸甜可口、很是解渴,也不知是什么浆果做的汤饮子,又听得卫慕沁道:“他送你到这来,你便安心呆上几天,西平府三十年前建都,街市繁华、华风昌盛,样样都比兴州城好。”
百花听她快人快语,心里自在了许多,忍不住开口问道:“沁姨可知道赵永哥是什么人?”
卫慕沁只当她担心李元昇,笑道:“赵永哥是李继捧的儿子,李继捧一支归附大宋之后被赐了宋朝国姓,在党项早已是声名狼藉了,如今再来篡位,怕是连一点风浪也翻不起。”
百花心中暗暗称奇:既是声名狼藉,这样自投罗网又是何必呢?
卫慕沁见她有些出神,又打量着她身上穿的钩花长衫和麻色长裙,笑道:“你先去厢房休息,明儿我带你去街上转转,大宋时兴的布料头面咱们西平府都有,我正好也要裁几身夏衣了。”说罢高声唤绒花,吩咐她伺候百花沐浴休息。
唤作绒花的小姑娘年龄尚小,满月似的圆脸,眸子圆润灵动,很是平易可亲。
她由绒花领着穿过敞廊,瞧见西厢一水儿的木窗棂雕着新奇的花样,下面白石台基光亮如玉。
推开门,只见屋内铺着钩花的地垫,东边当地放着六扇的绢素屏风,隐隐能瞧见里间是净房;西边则垂着细细的珠帘,里头摆着纱帐卧榻。
百花许多天没有好好沐浴过了,此时全身泡在温水中,只觉得筋骨俱软、一身的疲惫合着尘土都被洗净了。
绒花将干净衣裳放在一旁,隔着屏风道:“现下还有些湿冷,公主在水里别泡久了,仔细伤寒。”
百花含糊着应了,仍是泡到指尖发白才起;待到细细把头发擦开,穿好衣裳出来,绒花又送来厨房现做的一碟子玫瑰酥饼、一碟子芝麻卷并一小碗蛋花奶酒。
一口下去,酥饼麦香盈颊,奶酒更是滑嫩爽利,香甜醇美,百花忍不住多喝了两口。
…
不知是这锦榻安神,还是奶酒醉人,百花只觉得一夜酣眠,待到醒来已是晨光熹微。
天井里空气清润,她周身春衣轻便,一时神清气爽,比在草原上更要舒畅些。
“西平府被称作塞上江南呢。”卫慕沁不知何时也到了内苑,一袭鹅黄的褙子给这或白或灰的院子里填了几分明艳,“汴梁也没有这样好的气候吧?”
百花笑道:“我自小在京西宛州,还不曾去过汴梁。但京畿一带气候无常,春季冷热不定,夏季又是燥热,想来比不上西平府好。”
说话间已有女使来传饭,两人进了饭厅,瞧见小几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并两碟子粉糕。
布菜的妈妈热情得很,一边盛粥,一边说这槐蜜粥香甜解乏、清拌的木瓜丝和枸杞嫩芽都是中原少有的。
百花接过碗来尝了一勺,果真有些清甜花香,又听得卫慕沁笑道:“去年秋日里存下的花蜜,都有些不好了,今年出了新蜜再请你来吃。”
百花只当她是自谦,忙夸赞道:“我从前只吃过员外府送来的百花蜜,只是甜,和沁姨府上的一比实在差远了。”
站在一旁的妈妈嗤了一声,抖了帕子遮住嘴:“什么劳什子也敢送,寒碜咱们郡主呢?”
卫慕沁同她使了个眼色,复而笑道:“你如今回了大夏国,往后只有锦衣玉食,不必受那些人的气了。”
百花木然地应了声,低头仍是喝粥——百花蜜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却也是甜的;王员外家的嬷嬷也很和善,年节还会送来屠苏酒呢,她从来不觉得寒碜,也不觉得受气。
那妈妈见她不说话,心下知道说错了话,忙找补道:“昨日去萃锦丰,整好赶上他们新进了一批料子,奴婢就让他们都给压住,一会儿先送到咱们这来、挑过了才到别家。”
卫慕沁见百花有些闷闷不乐,只当她是想家了,又想着萃锦丰的铺子离得不远,索性沿路走过去,也好领百花瞧瞧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