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兄弟和父亲这样一起一桌吃饭的机会几乎屈指可数,楚越平日本就在家的时光少,重大的节日那几次,又拘束得慌,总没有这般随意。尤其楚嫣,平日都只和老阿姆一起吃,能这般和父兄在一块,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只觉得很开心。对于楚越来说,这种感觉也颇为新奇。看着四个颇为迥异的儿子,仿佛就像看到自己完全不同的可能性一样;与自己完全不同,却又无处不印刻着自己的痕迹。
楚嫣、楚弥与楚翼三个半大小子一间房,楚澹一间房,平日在家楚澹的待遇就不可相提并论,大家早就习惯了,楚澹也不会觉得这般自己好像冷落了孤独什么,身为嫡子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早让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在楚越行军一般的节奏中,不到半个月就到了长安,只是一路下来,四个小孩被折腾得憔悴了一圈。楚家位于长安的府邸坐落在朱雀街南二里巷弄内,四扇朱色大门开合,另有两间侧门,门上匾额瘦骨小篆刻着“平川侯府”二字,飞檐上各雕刻着一只展翅南飞的朱雀。无论是匾额的字体还是朱雀那线条的姿态,都隐隐透着一种时间辗转、落寞而又不折的风流之态。
平川侯府与云中侯府相邻,两座宅邸就占了大半条街。楚嫣第一次来到京城的宅邸,虽然不及老家的宅邸大,却更是透着一种凛然。宅子只是备着而已,平日只有一个管家和几个小厮看着,没什么人住,多数房间都带着一股苍凉与灰尘的味道。总共也只有三进院落,后院本是备给女眷,院落中丛林修竹,引水小亭,环境最为宜人;主院东厢备给男丁居住、中心备给家主、西厢备给来客;前院仅有两侧,或给仆人居住、或是空着。
楚弥选了后院的一处别致的院落,惹来楚澹的哂笑,笑他一个男儿家却要住在给女眷备的住处。楚越也浑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反正后院也没有住着女眷,便随他们的意愿。楚澹则挑选了主院中东厢本来就备给嫡子的院落,楚翼也随着选了东厢中相对较小的。楚嫣是肯定不想和楚澹、楚翼住在一处,化身为被大灰狼折腾的小羊羔,路途下来对楚弥也很是依赖,自然随着也选了后院。
相对主院的庄重、阳光通透,后院则颇有一种曲折蜿蜒的风流之态,青石斜径,疏林修竹,流水引觞,掩映着四座不大的院落,还有一处六角飞檐小亭。楚弥让楚嫣住在最东侧的那座院落,自己选择旁边的,不过挑选院落也只是类似划归使用权而已,楚嫣还那么小,身边也没有什么得力的人照顾,自然还是跟着楚弥住在一处比较靠谱。
楚越也只算是自立门户的侯爵,隔墙而望的云中侯府相对要豪华些,不过楚家本家毕竟在云中城,而且身份敏感,相较一里巷弄内的府邸实在算不上张扬奢华。不过,楚家总是比别处多了一些遗韵在其中。
许氏也并未派个身边人跟着楚弥身边照顾,一来是楚弥年纪也不算太小,虽性子有些冷,但历来行事都比较让她放心,二来就算许氏有心,她的位置和可调配的资源也有些无力,反倒徒惹张氏不快。自然,许氏一向在张氏跟前行事也是比较低眉顺眼的。
府里原本的管家给楚澹派了两个小厮,给楚弥几个各派了一个小厮。楚弥的住处名叫倚兰轩,是个二层的小楼,整个涂着深色的漆,楼上附有雕栏望台。院里有棵长得很高的槐树,枝叶都伸在了望台之上,在落日掩映之中,很是惬意,想必望台的视野也很不错。
整个构造看着就像是给受宠的小妾备的住所,楚弥也是看中了其中的舒适随意。只是简单拾一下,楚嫣便在楚弥那处歇了。若是没有被选上陪读,楚越也并没有让儿子留着京城读书或经营的意愿,可能没过多久,又得连日跋涉回到云中。一切从简倒也便宜,也不用再把楚嫣的住处拾出来。
楚弥知道自己只是来看一场热闹罢了,想想一般的王子也不会选个平白无奇的庶子作陪读,尤其还存在身份隐患的庶子,无端浪拉拢重臣名门的机会。若有足够任性的资本,楚弥是不愿意来的,何必无意义地折腾一番。不过,他没有这个资本,他母亲连张氏都不愿意得罪,而张氏却也是丝毫不敢违逆楚越。虽然楚越在家的时间比较少,张氏操持家事上有些偏私,但楚越却积威甚重,说一不二,只是有些事情会给予张氏一定的尊重不愿过多干涉。
休整三日,楚越顺便带着楚澹拜访了交好的冯家、李家、程家,还有一些不冷不热的迎来送往。冯家也自战乱随苍帝征战,后冯家的儿子被帝王看上,作了驸马,一时间地位有些超然,府邸落在东一里巷弄内;李家、程家都是戍守边关的大将之府,虽并无太大渊源,但李、程将军生性耿直,军威甚重,却是轩帝落在边关的两颗重棋,如守关的猛兽震慑胡人以保国家安宁。虽然不甚豪贵,却也关系甚重。
这几日,楚嫣三个也没什么事。楚弥这年纪早已上了几年学,闲时也会看些书,不过绝对不算努力的那种,楚翼才刚入蒙学,见那扭曲的篆文隶书就有些发晕,而楚嫣还没从旅途的困顿中缓过来,这几日不是睡就是睁着大眼睛向周围的人散发出求食的信号。这边府里倒比云中的平川侯府随意许多,因而对于楚嫣的求食还是比较配合,而且就算管家一般多听从张氏的吩咐,但楚越坐镇时,还是自然怎么乖觉怎么好。
小孩到了陌生的环境,最容易变得安分。楚翼又被落了下来,一个人呆在东厢也很无趣,便时常到后院找楚弥、楚嫣混作一堆。虽然楚弥不爱说话,楚嫣那么小又说不来,但有几个人陪着都比一个人晒阳光生蘑菇好。更何况不用自己拉下脸就有很多吃食,也无人约束,楚弥看书很安静,楚嫣睡觉很安静,不管是心静的,还是困顿的,一切都舒适自在的很。
这种节奏实在是很惬意,不过,这终归只是大节奏中的一个停歇而已,就像楚嫣从前的日子并非这般,而未来的日子也完全没有人承诺是这般。虽然还听不到世事变幻、潮流涌动的齿轮运转时的声响,但它总归在那。
作者有话要说:
☆、陪读
轩帝十二年六月,帝王与诸王子挑选陪读,声势甚为浩大。话说当今轩帝膝下共有九子,最年长的隐太子如今已満15,最小的湛王子未及7岁,坊间传闻中自是个个天生贵胄、俊美非凡。
按说太子已过15,太子侍读早按部就班,轩帝为何又来这么一番兴师动众的为王子挑选陪读?
多疑的大臣怀疑是不是太子不惹帝王心喜?一般的臣子和民众则认为只不过是帝王最普通的幺子情结发作了。众所周知,最小的湛王子可爱伶俐,又是帝王最小的孩子,自湛王子诞下后,帝王深宫中再无传出妃子的喜讯。一般的百姓家都难对最小的孩子多疼爱几分,帝王也难,无论是赏赐还是饮食住行,湛王子都比其他几个哥哥待遇要好得多,除却国家规制礼仪,连太子也不及湛王子的待遇。
如今湛王子刚满6岁,到了入蒙学的年纪,恰恰正是需要陪读。陪读对于王子来说可谓左膀右臂,若豋大宝,陪读即是开疆拓野的大将或坐镇朝野的卿相,若只作一个富贵王爷,他的智谋与关系资源也至关重要。古往今来,仅身边人的一句愚昧之言便惹来祸端、身首异处也不可枚举。
不过,这到底只是一般人的想法,轩帝作为群臣不可莫测的帝王,还是莫要追寻其一举一动的意味了,因为实在难以追寻。也许大家猜对了一部分,不过事实的真相总是不会那么容易猜对的。
这日才下早朝,未及巳时,帝王妃嫔、重臣便聚集在正德殿偏殿之中。偏殿虽不及正德殿庄严辽阔,但也很是宽广,宽松容下百余人不在话下。帝王帝后端坐于上首,皇后所出隐太子及厉王子分别坐于帝王帝后下首,程夫人及所出幽王子、冯夫人及所出鲁王子、邓夫人及所出景王子、邓小夫人及所出定王子与肃王子、唐姬及所出闵王子、柳姬及所出湛王子分别依次列席,再有百官重臣。
若按年纪来说,却是隐、幽、定、鲁、景、厉、闵、肃、湛,除了闵王子母亲唐姬出身卑微,原为皇后的侍女,其他妃嫔皆出身显赫之家。
大殿之内,受诏王侯及百官之子皆跪坐于蒲团之上,从三品以上到一等侯爵,不过并不包括宗室子孙。一百来个四岁到十二岁的童子整齐跪坐于大殿之内,宦侍早按照爵位的顺序排好。个个莫不是唇红齿白,小的白白胖胖,大的身长玉立,整个画面真真令人赏心悦目,喜不自胜,连贡奉与皇后的百子绣衣上的场景也不过如此,虽不及热闹,但那个个粉雕玉琢的质量却可说是几乎尽举国之华。
在这百子规整划一的场景中,最尽耀其华的自然是轩帝九子;轩帝本就生得器宇轩昂,一身玄色帝服,略带慵懒震慑的仪态,而殿中的各妃嫔,亦是春花秋月、夏日冬雪,各有千秋。轩帝九子,莫管形似其父或肖似其母,锦衣玉衫,也不过华贵如斯,而其中最俊美者则当属幽王子与厉王子。
苍朝本就盛行男风,尤其是这般大的男童,最是达官贵人的心头好,在场的百官中,某些人的馋涎,或仅是远观,或带着猥亵之态,不可一一而足。楚嫣与兄长跪坐于第二排,不是最为显眼,可这阵势,也足以让他散发本能屏蔽麻木掉自己的感官系统,只是本分、还有些呆愣地杵在那,想着楚弥兄长告诉他,只要再坚持、再过小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家了。
楚嫣前面跪着的是个□□岁的小男孩,长得很敦实,楚嫣觉得自己掩映在他的身影后面,很有种莫名的安心感,不会被发现,不会成为众人的焦点而感到无措。不过世事总不能按照楚嫣怯懦的愿望发展,小胖墩姓冯名实,却是冯太后兄长盖其侯的嫡孙。盖其侯早已过逝,如今盖其侯乃是冯太后侄子、冯实父亲冯亚,而冯夫人正是冯亚之妹。
所以楚嫣的蓦然就发现自己的视野开阔了,变亮了,空荡荡的气流没有阻隔地袭来。楚嫣禁不住抬起自己的小脑瓜,不过他也觉得自己似乎只是看到一片片明晃晃的颜色而已,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了些什么,仿佛突然感受到一道锐利的视线,然后那视线又迅速掩了下去。
楚嫣迅速把自己的小脑瓜埋下去,只有那厚实的地板才能缓冲一下那被刺激的心跳。然后只听得宦侍的声音传来,景王子选了楚嫣作他的陪读,一时间,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景王子母亲邓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又迅速地掩下去。厉王子带着些嘲讽的神情看着景王子,不过迅速又不屑地放下什么心思。
毕竟景王子只是他最不起眼的庶兄而已,在他看来,也只比那侍女生下的闵王子强那么一点。这样的庶兄选了一个四岁的庶子作陪读,只不过是一个不屑放在眼里的人所作的愚昧的举动而已,根本不值得他去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