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安静下来,抬头看着老皇帝。
禾昌目光如炬,知道大臣们都等待他的决定。
“此次决战,朕将以太子独孤文德为主帅,授镇北大将军,赵顾将军为副帅,授骠骑将军,其子赵承为车骑将军,三人共率兵十万,与北耳弥决一死战,非挫他塔塔尔的锐气不可。”
文德跪接圣命。
赵顾与赵承父子,长年镇守锡安大营,是戍守大魏北边最重要的两位将领。
大臣间又是一阵议论。
“皇上,臣以为不可。” 姜太师出言道。
“太子在北方带兵多年,地形熟悉,更与赵顾将军联手多次,打了好几回胜仗,他二人是我大魏与北耳弥作战最适合的人选,太师为何反对?”
还不待老皇帝开口,站在姜太师身旁的文礼便大声反问。
“敬王所言,老臣不是不知,但此次北耳弥有十万兵马压上,规模之大不是过去所能比,老臣斗胆反问一句,若是...若是...”
姜太师顿了顿,终究不敢说下去。
“若是太子死了,我大魏又该如何,你要说的是这个吧,平之。”
老皇帝眼都没眨一下,大声的说出姜太师没说完的,也是大臣们心中的忧虑。
姜太师听到皇上少见喊了他的小字,赶忙跪下。顿时之间,朝堂上气氛有些僵硬。
“伯皇父,儿臣有话说。” 文德开口,禾昌示意她说下去。
“如姜太师所言,北耳弥十万大军,来势汹汹,我大魏非得全力迎战不可,必将之一举击溃,才能重挫北耳弥的士气,使其不敢再犯,否则边关将永无宁日。自我独孤氏先祖创建大魏,三百年来,身先士卒,就连孤的父亲,都死於与北耳弥之战,从未愧对大魏臣民。”
讲到父亲之死,文德顿了顿,眼神扫过一些当年曾与父亲独孤禾盛一同上战场的大臣和将领。
“大魏之所以能够三百多年屹立於此,靠的是君臣一心,以及从不畏战,从不怕死的神。我独孤氏今日高坐在这朝堂上,若退缩怯战,又有何脸面,去见那些过去曾为大魏流下鲜血,在战场上死去的将士们?还望姜太师,众叔伯,能够相信文德丶明白文德才是。”
文德说完,向大臣们拱手行礼。
姜太师低头不语。
禾昌见文德的话有些说服了众臣,便接着继续说道,“方才太师问,若是太子死了,该如何?朕现在便告诉你们,若是太子死了...”
“伯皇父,太子哥哥就算真的死了,也还有我独孤文礼,若是侄儿也死了,还有侄儿那未出世的孩儿,伯皇父放心,区区一个塔塔尔,我大魏还亡不了。”
文礼用极大的音量,大声喊道,整个正殿回荡的都是他的声音。
禾昌欣赏地看着他。
文礼一席话,气壮干云,撑足文德底气。丞相尹国公见众臣已无异议,摆了摆袖子,正欲领着大夥开口,没想到一向与文礼不对盘的年轻将军李范,抢先插了口。
“启禀皇上,臣以为战场之事,不可轻言。北耳弥一向狡诈,诡计多端,此仗若由太子亲自率军,实在凶险。”
李宁的祖父是李炎,先皇时代的镇北大将军,曾为大魏立下过许多汗马功劳,李范的父亲李坚和独孤禾盛当年一同战死沙场,李氏祠堂挂有先皇亲题一「忠」字,并下诏其子孙三代皆享将军俸禄,足见对李家的重视。
老将军李炎年事已高,无法再批战袍,儿子李坚又战死,只剩下一个孙子李范。禾昌即位後,在军事上重用赵家,李家势衰,李范身上的战功,远不如同样是武将世家出身的赵顾父子。
“北耳弥此战,是新的昆仑汗塔塔尔继位後第一场大仗,若知我大魏系由太子领军,势必会倾全力对我军展开大规模攻击,且北耳弥一向阴险狡诈,难保不会使出阴毒之计,然我大魏朝堂并非无人可用,实在无须走此险棋,试想,若是太子殿下真的死於北耳弥之手,民心不安,朝政又如何不受影响,请皇上三思。”
禾昌不语,像是在沉思,只有丞相尹国公和太子文德,能够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些微怒意。
“难道,真要如敬王所说,我大魏真的要将希望,置於一个未出世的孩儿身上吗,皇上。”
李范跪下,“臣身为武将,享朝中俸禄,当身先士卒,领军出征,为皇上分忧,卫我大魏。”
朝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来,李将军是不信任本王阿。” 文礼说。
何止是不信任敬王,李范这番话,连带着皇上和太子,可能都给得罪了,大臣们心想。
“李将军怕是多虑了吧,”
大殿外传来女子的声音,文德心里一震。
“我独孤氏的血脉,还不用李将军操烦。皇兄尚在,就算太子战死,也乱不了什麽,只要君臣同心,又有何事能够动摇我大魏基业?”
说话的是公主,独孤安康。
“公主所言,看似在理,实则是将大魏命运置於薄冰之上。” 李范反驳道。
哼,让你领军才是将大魏命运置於薄冰之上,文礼在旁心想。
“方才李将军有一席话说的不错,北耳弥向来阴险狡诈,善使离间,不知李将军是否想过,到时我大魏近十万大军在外,若是有人中了离间之计,又该如何?”
丞相尹国公点点头,安康的话,点出了皇上心里最大的忌讳,十万大军阿,若没有太子坐镇,皇帝在宫里如何安睡。不要说皇上了,就连尹国公自己,也是信任太子,胜过李范。
“公主所言极是。” 尹国公说,“皇上,臣当尽心竭力,协助太子,共退大敌。”
“臣和丞相所见相同,当全心协助太子,共退大敌。” 姜太师也说。
丞相和太师既已表态,众臣亦同声支持太子。
“李范,你说呢?” 禾昌问。
李范跪在地上,颜面扫地,说到底皇上还是不信任自己,不信任李家,无声许久,“臣自当全力协助太子,共退大敌。” 他硬是挤出了话。
“好,文德,你给朕好好打一场胜仗回来。” 禾昌有力的说,他已许久没有这样神了。
“儿臣谨遵皇命。”
禾昌将虎符交到文德手中。
下了朝堂,文德和文礼并肩走着。
二月初春,杏花含苞待放,大凉城内微微细雨,如此景色,文礼想起了盈春阁。
“这时节,盈春阁的姑娘们怕是都在赶着练新曲了吧...听说千红今年花了不少银子,请人谱了一曲新的西州曲,等桃花开时,便能够登台了...”
文德笑了笑,“其实,曲子编来编去的也差不了多少,孤觉得,倒不如唱曲的人来的重要。”
“锡安地远,恐怕连个青楼艺馆都没有,太子哥哥若是觉得寂寞,只需一封密信,我便挑几个资质好的,给你送上去。”
文德一脚踹在他身上,文礼没站稳,跌在了地。
见他湿了衣衫,一脸狼狈,文德忍不住笑了出声,文礼自己也大笑出来。
兄弟俩,谈笑间,多少豪情壮志。
xxx
酉时已过,文德回到东宫,随意用了晚膳。沐浴过後,她换上戎装,准备前往大营。
鞍了马鞍,文德想了想,还是应该先去一趟安康府。按礼,出发前是应该先向安康辞行。
其实,文德并非畏怯之人,她之所以搬出安康府,并不是因为逃避,而是希望可以藉此拉开和安康之间的距离,希望安康不要只是将她看成一个需要照顾的宗室晚辈,而是有朝一日,成为一个足以与她平起平坐,彼此对等的存在。
文德是会进攻的,但她并不冒进。
通报後,侍女领着文德进了安康房中,安康坐在案前,似乎正在等着她。
“要是再等不到镇北大将军,本宫是要上锡安去找了。” 安康笑着说。文德看不出她是玩笑,还是真心话。
“姑母的脚,好些了吗?” 文德问道,虽然早朝上看起来没什麽大碍,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安康站起身来,“柳太医看过,也开了药,喝几天就没事了,”
“只是外伤,为何还需要喝药?”
文德一问,安康的脸莫名一阵微红。
见安康没说话,文德看了站在一旁的沉香。
“柳太医说,公主染了风寒,身体有些发热。许是昨夜风大,公主喝多了酒,又没披上外挂,这才着了凉。” 沉香嗫嚅道。
染了风寒...
莫非是昨夜替她换衬衣时,让她着了凉...
文德不语,只是看着安康,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的安康耳根发热。
“沉香,不是还煎着药吗,去盯着吧。”
安康打发走了沉香。
沉香一踏出房门,文德便走向安康,蹲在安康脚边,确认安康的脚是不是真的好了。
“脚是好些了没错。” 文德站起身说。
“恩。” 安康轻声应道。
看着文德一身戎装站在自己身前,英姿焕发,安康心里还是不舍的。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却要上战场...
“今日朝堂上,若不是姑母前来,还不知要耗上多久。” 文德说。
安康苦笑,有些无奈,“也只是一时堵上李范的口而已,本宫是怕弄不好,把李家给得罪了。”
“得罪了也没办法,这个镇北大将军,非孤不可。”
平淡的语气,坚定的自信,这样的文德安康很是欣赏。她伸过手去,替她系紧胸前的束带,“恩,要平安归来,不要让皇兄本宫和後悔。”
“姑母放心,我大魏...”
安康打断了她,“本宫这句话,不是为了大魏,也不是为了独孤氏。”
“那是为了什麽?” 可能是出征前的豪情,使文德还没上战场,便先觉得得了先机,她试探地问道。
安康莫名心一紧,话哽在口中,说不出来。
当然是为了她,独孤文德...可是为什麽此刻自己无法将这句话自然地说出口......而且,她不是很确定文德话中的涵义,是不是像她理解的那样,文德的眼神,总觉得不是那样纯粹......
文德察觉到安康的迟疑,耐心地等待着。
霎时,一阵强风灭了烛火,房内一片漆黑。
“是为了孤吗?” 文德屏气凝神,开口道。
临行前的儿女情长,穿透黑暗,温柔却又深刻。
此时此刻,安康恍然明白...这段时间文德和自己之间那难以言喻的尴尬,究竟是为何......
黑暗中,文德虽能见物,但她没看见的是,安康一瞬间掠过的潋滟,散开,蔓延至耳後。
最终,文德还是没有等到安康的回答。
安康放开束带,转身欲取蜡烛,文德拉住了她的袖口。朦胧中,安康的轮廓就停在文德胸前,文德静静听着她略为紊乱的呼吸。文德的手抚上她的肩,令她有些惊喜的是,安康没有抗拒。
文德觉得自己的态度应该表现的很清楚了,现在只能等待安康的回应。
突然,一阵脚步的急促,打断了两人间的沈默。
“怎麽突然起风了...?” 沉香一面说,一面拿着烛火走了进来。
房里重新恢复光亮。
文德已经放开安康,站回原处。安康避开她的眼神,坐在案前和沉香应着话。似乎对房内诡谲的气氛浑然未觉,沉香端来刚煎好的药,正在替安康吹凉。
“侄儿不打扰姑母歇息,这便启程去锡安。”
安康微微点了头。
见安康没有搭理自己,文德向安康行过礼,最後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很快地,一阵马蹄划过安康府宁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