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过木栏,扫过台下的青嫩草禾。卷纱绕木桩。隔着一道屏风的内堂里,相对的两方茶榻的其中一方,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清隽公子。
他闭目养神,身边熏香袅袅,混着风,散在他的两侧发鬓。
忽然。
楠木地板上响起木屐之声。
王瑱睁开眼,见到来人,微微一笑:“覃萋姑娘,安好。”
褪去粗糙布衣,散开一头青丝。覃萋着红绸流裳裙,披帛柔软而缠绵地亲昵她的两侧雪白肩头。金丝玉带裹紧了她的腰身,越发显得她姿态轻盈,身形高挑。
她向着王瑱走来,裙摆披帛皆垂地,随着行动流动。
待端坐于茶榻上时,金凤步摇晃了晃,与流苏相撞,发出泠泠之声。覃萋伸手扶住步摇,小指轻勾黏在唇上朱膏的一缕长发。
“王公子,安好。”
王瑱笑着轻轻颔首,手执茶壶,给覃萋倒了一杯清茶。
茶香缕缕,与熏香却不相冲。
覃萋垂眸扫了眼清澈茶水,却并不饮。
她勾唇笑着:“王公子原来还是喜欢碧螺春的。”
王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覃萋道:“你为什么住在临安?临安无大学士,无名门书院,更无你王六郎知己好友。且临安,与你琅琊,相距远矣。”
王瑱淡淡笑着。
覃萋见王瑱神态,也笑了笑,红粉旖旎风流,染出她眉目间的点点妩媚。
“因为你知道袁军要攻临安,攻渝州。临安疲弱,韦家无能,自然只能找你王六郎。”
“你相助韦寿,虽然拖住了袁军,但你却根本不顾韦家死活。”
“袁戈本人乃是绝世英雄,身边亦是人才济济。你的拖延之计,等他们退到焦耳县时便明了了。但袁家内乱,袁戈为了军心民心,也只能回去镇宗祠。而这内乱,你定然也早早得到了消息,或者根本就是你王六郎助长了袁家侄子这样的‘雄心’。”
“袁戈受此辱,必然杀你与韦寿。可他又敬佩你的才华,到时候不一定会让你死于刀下。而韦寿,和临安百姓,则是他袁戈重来时的占城葬品。”
王瑱听后,起了本来有一搭没一搭晃着的折扇。
覃萋静了静,又开口。
“你来我负子楼,表面是请我入宴,实际上不过是探查我负子楼之真假。”
“所以,那晚负子楼起的火……”覃萋看着王瑱,勾唇轻轻笑了。
“是你故意引来的。”
这一句话。
王瑱本垂下的眼眸微抬,看向覃萋。
覃萋仰起头,笑着道:“怎么?不对么?放火的是楚国探子,引火的,是你王瑱。”
“天下纷乱,楚国自身难保,为国灭家亡,在得到遗孤线索后,寻求解脱之法,实属正常。但你王瑱引着楚国来,帮他们在千里之外的主上属地一步一步地接近真相,又贪图着什么呢?”
“如今距前朝,已然过了两代。遗孤不过是个幌子。你假借楚国,掩了你的踪迹。这样狠绝的心计……”
“覃萋佩服。”
说完后,覃萋微笑着,端起茶杯,仰头饮尽。
王瑱看着她如喝酒般喝了这杯茶,眼里波澜一闪,薄唇含着几分笑意:“覃萋姑娘,心智过人。”
覃萋放下茶杯,右手食指搭在杯沿上,轻轻摩挲着:“覃萋眼界有限,猜测的也不过一二分。比起王公子,远得很呢。”
最后一句话,尾音上挑,带着几分促狭,几分笑意。
王瑱摇摇头,含笑道:“姑娘说笑了。”
这句话话音刚落,覃萋便抬头直直看向王瑱:“王公子,覃萋素来不爱说笑。”
王瑱一愣。
覃萋挑眉:“所以,覃萋说的都是正经话。既然这里不是负子楼,你王瑱也不是付了钱的恩客,何必与我这般。”
王瑱敛了神色,正要说什么。
却见覃萋站了起来。
她道:“王六郎,你知道我负子楼之女,皆命薄如纸……”
覃萋走到门口,套上木屐。然后转身,红裙飞舞,续了她的上句话:“却并不下贱。”
王瑱看着她,没说话。
覃萋转回身,背向他:“王公子,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说罢,便踩着木屐走了。
过了会儿后。
王瑱回眸,看向自己案前已然凉了的清茶。
举起来慢慢一抿。
隐隐约约间,似有一抹叹息从唇中流出,不知真假。
泸州与北方的恂州隔了一山一水。
王瑱与覃萋一行人通过水路来到恂州。其间路程,足有半月。
这半月间,二人在船上或有见面,或有共膳,却少有谈话。
待到了恂州。
众人落脚于恂州雅泗,所住的宅子端庄大气,里面格局清丽却不清贫。覃萋格外喜爱目燕亭台周围的桃花,便挑了个靠近亭台的园子住下。随侍的两个女史和其余的丫鬟也都住在园子里,谨遵公子的命令,不敢对覃萋有丝毫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