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冲上去就推住了人,不叫她近苏世黎的身。
婆子大急,跳着脚“欺人太甚!”
苏世黎听着这四个字,心里一酸:“我欺人太甚?”几年甘苦,激涌如潮,她高声道:“一开始我是想不明白,我有哪里对不起曹家,你们要这样?说来说去,原来还是钱惹出来的事。除了二公子却纵容外室到我面前来撒野,害我没了孩子且再不得生育之外,我又撞破了曹家挪用我嫁妆的事。曹家怕我翻脸,自己面上无光,竟拦了大夫不给进门,想趁我小产大出血之际要我死了算了。幸得我有贵客相助连夜出逃求医,才留下一条命站在这里。在场众位与田大人若有不信的,尽管去省城医院里查询,我当日怕曹家追来害我,还报了个假名字,但那里的大夫却是认得我的。我今日所言,一问便知真假。我病好回来却才知道 ,明明是我为了逃出曹家才放了一把小火,曹家却自毁宅院,点了一把大火,还这样设计要害我。实在心如刀绞,如今便请邻里与田大给我做个见证,我苏世黎不愿意再为曹家妇。”
她说着,心跳如鼓,身上止不住的发抖,可她却竟然是不怕的,她站在那儿,挺着背,声音有几分嘶哑,却从来没有这样畅快。她知道 ,光凭这些质问怕不能得胜,可她不能自制。是曹家对不起她!她盯着曹家的大门――世人来看一看,是曹家对不起我呀!!老天爷来看一看!是曹家对不起我呀!
她想刚硬的,可表情哪怕坚毅,但眼眶红着。
她这席话出来,人群如油锅入水,一下便沸腾了。曹家竟想要杀人呢!一边的值官也动容,这可是人命案。这次他没擅动,只叫人把现场人群往后压。
人群里一时说什么的都有。
“这不能吧。”
“曹老夫人极好的人,常常布施。我才不得相信。”
“哈,这才奇呢,曹老太爷不在起,曹家便没了进项,她年年布施,钱却从哪里来?家里有聚宝盆不成?”
“她儿子嘛。开了洋行的。”
“开洋行却不要本钱么?天上掉下来么。我婆娘以前在曹府打过杂的,那时候家仆都买不起,只请帮工。后来娶了苏家的二小姐,又阔气起来,一下子买了四十几个人呢。你可算算,曹家才几个主家?要这么些人……摆场大着呢。那钱从哪里来嘛?”
又说起曹二公子留洋的事。啧啧有声。曹家落魄可生了个好儿子,苏二小姐出嫁时的排场全县城的人都是知道的。
但又有人说“怕是和奸夫做戏呢。这里一和离,那里又好正经成亲了。还倒打一耙曹家。那贵客分明是奸夫。”
别人笑“一个妇人孩子都不得生了,不下蛋的鸡,你要呀?”
众人到纷纷称是,世上没有这样想不开的男人。
可有妇人说:“我若是她,是决不和离的。事情闹成这样,她再可怜,那好人家是不会要她的了。她这是做甚么嘛,自断后路,还不如忍下来就在曹家。到时候过继一个孩子,曹家既然对不起她,主母的位子还是坐得稳当。”
有人大惊以为她是傻了“人家要你死呢!”
妇人不服“她明明于曹家有恩,曹家却会无端这样对她吗?总归还是自己有哪里做得不对。她若改了,人家还这样吗?人心都是肉长的。怪别人对你不好,你先想想自己是怎么对别人的。比如我,我不做恶,就自来没有人对我不好的。”
她这番话,有人点头,有人骂“怕不是脑子坏特了。你没遇到恶人,是你走了狗屎运。扯这许多?”两边骂将起来。
人群中另有一边则议论着挪用嫁妆的事。
说“嫁妆嫁妆,是娘家嫁女儿时给她陪去婆家的‘口粮’,即是妇人私产,自然妇人私有。妇人若身死,便还得归还到娘家去。那曹家害死人,有甚益处嘛。”
便有人道“却不会等她死了给她继个儿子吗?有儿子,这嫁妆便归儿子了。”
还有默默算着时候的人“才小产如何私奔?不要命嘛?这也奇了。”
又吵嚷,曹家当把那贵客找来对质。
曹家婆子见闹成这样,自己却被架在那儿,想阻止她又阻止不了,又急又恼,扭头对善大娘子说“你们苏家是来赔礼,还是来搅事?”呼和自己身后的那些仆役“你们是死人呐!”
仆役们一涌而上,善大娘子却不干了,她嘴里说“哪边得理,哪边理屈,论一论有甚害处?你觉得我们二小姐说得不对,理论便是,怎么能不叫人说话呢,此次一论,二小姐若是理屈,我们自然是来赔礼。若是她得理,那我们夫人也要问一问曹家的。”语气十分不偏不依,态度不卑不亢,挥手叫自己带来的人把曹家的人抵住。
善大娘子也晓得,论人数,自己是不如曹家多,等曹家里头得了信,立时恐怕就有人来援,她也不过是争些时候,叫苏世黎多说几句罢了。若苏世黎说得不好,她只说自己受了蛊惑赔个礼罢,若说得好,自己看着这情景这一趟,拿回了苏世黎的嫁妆怕是要在苏夫人前面立功了。
曹家的婆子见曹家那几个下仆一时无力对抗,便调头喝止苏世黎,厉声道“你少含血喷人。自己私奔而去的,调头却来陷害婆家。你好毒的心呐!”
苏世黎反问:“你即说我私奔,那你且说,我与何人私奔?叫他来与我对质。”那个人开得起洋车,若不是有钱有权的人,曹二公子岂能将他奉为座上宾客。恐怕曹家轻易不能得罪。不敢诬赖人家。
人群也跟着起哄“那奸夫是谁?”叫婆子说来听听。
婆子却果然不说话了。即不敢牵扯对方,只好做出羞于启齿的模样“这种事我可没脸去说!”
人群里却有人替她着急“人家私奔都奔了,你们苦主有甚没脸说的!这种东西就该说出来叫万人唾弃!”
可她就是不讲。她本来只是来领人进门的,没有与老夫人合计好,不敢胡说。生怕坏了老夫人的打算。只想拖着。
这便有些味道,又有人说“这样羞于启齿,莫不是家里的下人?”太太和下人,这可真是香艳。
有好事者大声叫“屁。那天夜里曹家起火,我看着小汽车,嗖地就过去了。下人还有洋车呢?”
“那便是家里的亲戚!难怪没脸说”
却有一个高声叫“怕不是根本没有罢。”要真是曹家害人,那可是大戏了。一时群情激奋。
婆子慌了神,只当没有听见。高声道“我请老太太来与你说个清白!”转身要走,哪知道麻姑不放手。曹家的下仆都来救她。一顿拉扯。就是不放人。
有人起哄“打起来罗!打起来罗!”
苏世黎高声对婆子说“你也别着急。我说曹家这样对我是为了钱,曹家要自证清白也简单,只要把我的嫁妆抬出来,当着众人与田大人的面一一核对。除去该当的耗用,若一件不差,我便没有与人私奔过,也一头碰死在这里,还曹家一个清白。”她那里头,大半是首饰家什宝玉之类,不能当现银用,曹家花了那许多,就算现在有钱能补,也决计是拿不出来原物的。
婆子一面着急,老夫人怎么还不出来,一面挣扎,拉得头发都散了,又恨怎么这么久了只出来二三个人帮忙,其它看家护院不知道是哪里去了,那当不得事的,真是狗东西!她即走不得,只得辩解“当年曹家有难,分明是你自己跪求老夫人,说自为儿媳妇该当为曹家分担,拿来填补,现在却这样陷害……”
苏世黎却干脆利落,打断她的话:“你叫桃若来,我手里进出都有帐由她看管,即是自愿拿出来贴补的,核对时自然都会除去。不会冤枉你们一分。”
婆子自然知道曹家是拿不出来的,听苏世黎这么说,一时脸都是白的。站在那里,不能应对。急得额头上都是汗。她拿帕子擦拭,想镇定些,可神色却惶惶,只是不懂,明明这件事该当是曹家占了上风,怎么现在却处处都是漏洞?老夫人又怎么还不出来!报信的人去了没有?自己该如何是好!
苏世黎厉声道:“桃若怕不是已被你们杀人灭口了罢!”帐其实她自己有,要紧的是人。
那边人群却哗然。
谁想到一个私奔的故事,竟演变成了这样!这些高门大户的私隐,也从没有一个是这样摆到街上任人指点的。有这样的奇景,人群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堵了两条街。
人群中起哄的人,连名字也没有听清楚,便跟着叫“让那桃桃出来!对帐嘛,怕什么!曹家不虚他们的!即没挪用过人家的钱,有甚好怕!”
眼看曹家是下不来台的。
而里头曹老夫人已经气喘吁吁走了一半路,嘴里又气又恨叨念“她怎么变成这样?”手里的拐杖把青石板的路,捅得‘咚咚’直响。
又恼“着了那么些人出去找寻,就没有找到她抓回来?!竟让人自己回家去了!咱们家里这些人平时念例银跑得快,真事到临头就没有一个当用!如今闹到外头,她又竟成了个不要脸皮的泼妇!搞成如今局面”叹骂“原看她是个好的,却不想,真面目是这样。”
想着实在恨极了“若不是她气窄,怎么会没了我那乖孙?!自己把自己给害了,弄得再不得生育,现在又要害我们家!如此狠辣,这个亲,原就不该结的!”身边的婆子不敢接话。
这时迎面跑来传话的人,说,苏世黎不承认,叫曹家交待奸夫是谁要与奸夫对质,正凭着看热闹的说道理呢。
曹老夫人听着到不惧,可一听自己派出的婆子竟然应对不来,再没有更恼了,怒道“只说她勾引了人家,但人家悔悟回家,曹家不再追究不就罢了吗?”那婆子哪怕只说一句“你自己心里清楚!”也能应付过去呀,曹老夫人恨得心肝痛,只怪自己太轻敌,下人又太没用!竟出了这种批漏,一把推开了报信的人,提着裙角碎步跑起来要去扳回局面。
难为她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走这样快的路。
一群人人才走到门口,就正正好听到要对帐的起哄声。陪着曹老夫人的婆子吓了一跳“老夫人这――!”
曹老夫人停下步子,听着外面如看大戏一般的热闹,保养甚好的脸上怒容难掩“原本还对她有几分怜悯,这些年她那好性竟都是演戏给我看,那也怪不得我老婆子心狠!”扭头叫身边婆子上前附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