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长风观他面色,抬手饮了一口酒,直接问道:“先生可有再度返朝为官之意?”
沈梒似早料到了他有此一问。此时闻言只是微微地扬了下眉梢,平静地道:“梒乃戴罪之身。无颜敢再次返朝。”
“先生何必再与我打这马虎眼?”娄长风失笑道,“你我皆知,当年的 ‘达日阿赤之变’非你之过。虽有三司会审在前,但圣上并未定你的罪,反而只是让先生返乡丁忧。如今一年多已经过去,太子即将继位,还有什么比此时返朝更好的时机吗?”
沈梒喝着酒,摇了摇头。
娄长风看着他,忽然一笑:“我知道了。是因为谢大人?”
沈梒的手一颤,碗中的酒泼出来了些许。他蓦地抬眼看着娄长风,秀美的双目瞬间露出了些许冷意。
娄长风坦然回看着他道:“先生莫慌,这不过是我的猜测。我也无意窥探先生的私事。只是改朝在即,万事即将剧变,先生有此才能却不愿担此重任。说句厚颜的话,我想替无数镇守关隘、保家护国的将士们问个明白,可是朝廷有什么事情让先生您寒了心?”
沈梒微微拧起了眉头,沉静地打量着娄长风,似在思琢着什么。娄长风也不闪不避地任他看,甚至还从容不迫地喝了口酒。
半晌,沈梒的唇角才淡淡地勾了下,微嗤了下摇头道:“罢了,我与将军本也没什么可以遮掩的……但你猜错了,我不愿返朝,与谢大人并无关系。”
“那我可否追问一句,究竟是什么事在让先生为难?”
沈梒淡淡地垂下了眼帘,想了片刻后,忽然反问道:“我有一事好奇。榆林关将士与札干血海深仇,但若有一日朝廷因策略布局、或长久考量要与札干休战甚至议和,将军会作何感想?”
听到“札干”二字,娄长风的嘴角肌肉忽然抽动了一下。他虽脸上依旧平静,放在桌上的手却无声地紧了,仿佛下意识地握住了一把无形的刀剑,随时便可拔刃出鞘。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甚至还认真想了想沈梒的问题,末了请教道:“敢问先生所说的这 ‘策略布局和长久考量’ 具体指什么?”
“不一定。”沈梒淡淡地道,“许是因为局势,也许只是因为……不得不这么做。”
娄长风静静地思考了片刻,忽然一笑道:“这问题我回答不了先生。但我已知你在顾虑什么了……为国为民容易,但身不由己太难。先生是怕回朝之后,再次陷入无尽的党政和莫须有的明枪暗箭,而失了忧国忧民的本心吗?”
沈梒叹道:“将军慧极。”
“设身处地想想,先生的苦楚不难理解。”娄长风笑道,“我今日并不是来劝先生什么的。只是自己好奇,才有刚才的一问。”
沈梒叹息了声,沉默了片刻,又有些歉然地低声道:“我方才的假设并不恰当……伤了将军的心,实在抱歉。”
娄长风坦然一笑道:“这没什么。但其实我家老爹曾对我说过一番话,我虽打心里不太能接受,但却觉得颇为适合拿来回答先生刚才的问话。”
沈梒一愣:“敢听指教。”
“指教什么,老爹一生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但理还是那个理。”娄长风笑道,“当年边疆无人,我们家几个兄弟却都不想让年迈的老父再次披挂上阵——这事总有其他的年轻人去做嘛。但老爹教训我们说,‘你们啊,总想着这脏活累活、不取巧不讨好的事哪怕自己不做,也总有别人来做。但这种小家子的想法要不得。能干就是能干,能干就冲上去干。人人都推推搡搡、往后缩着,顾忌这顾忌那,这天下啊可能连颗米都种不出来了。”
沈梒怔怔听着,没说话。
娄长风含笑着饮了口酒,怀念道:“我们几兄弟一听,这话说得有理啊。我们娄家世代军门,人人自小习武,若遇到了战事还不往前冲,还指望着谁上前线?……不瞒大人说,虽然我在北疆永远失去了老爹和小弟,但只要想起曾与他们披挂上阵、驰骋疆场的时光,我便不曾有一日后悔过。”
丈夫四方志,安可辞固穷。(《前出塞九首》杜甫)
有些彻骨的痛与追忆,总是伴随着百折不回的不悔。
见沈梒眉目微颤,没有说话,娄长风又徐徐地道:“还是那句话,我今日来不是来替太子殿下劝先生出山的。只是想私下说一句……每年每岁都不知有多少学子,跋山涉水、披星戴月地前往京城赶考,便是为了一朝金榜题名时,将毕生所学献与君民。亦有不知多少人深陷泥潭,却还在坚忍向前。若多少年后,先生在这深山乡野之间偶然梦回,想到自己不曾与这些人比肩而行,真的不会有丝毫的遗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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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嘴炮·长风,上线。
“我不是来劝您返朝的”=“我就是来劝您返朝的,但我不直接说,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