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年,总有大把的时间给痛怆的人们舔舐伤口。有些伤痛,时过境迁,随着岁月的流逝终有一日能够被放下。
五月末时,述职完毕的娄长风再次北上回到边疆,而为期大半年的“邝正案”终于彻底落下帷幕。邝氏家产尽数封查,亲眷或斩首或流放,邝氏门生惶惶如丧家之狗,纷纷掩盖行迹低头做人,寻机找着下一座靠山。
内阁势力也被彻底清洗。李陈辅升任首辅,刘凌为次辅兼户部尚书,谢琻和沈梒也一同入阁。谢琻任户部右侍郎,沈梒任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大学士。
若说“邝正案”有什么为数不多的宜处的话,那便是世人再也不信谢琻与沈梒那所谓的断袖传言了。明明是两位至交好友,却被奸臣诬陷,后来甚至耽误了军政大事,最后间接导致了北方战役的溃败。由此可见流言这东西,害若毒草。如今或许还有少部分人对谢沈二人的关系有所怀疑,但哪怕他们只是在公众面前嘀咕两句,也会被世人的吐沫星子给喷得淹死。
没有了世人如芒在背的议论,沈梒与谢琻自然轻松了不少。他们白日里如常上朝,傍晚下职后各自与友人相聚、饮酒谈笑,一天结束之际回到同一方床帐之内,彼此依偎低声谈论着朝事或一日见闻,再相拥入眠。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六年。时光流逝,他们已像熟悉自己那样了解对方。虽无姻好之约,但少了这层羁绊的二人也从未生出已婚男女的厌倦怨怼。他们彼此独立,却又紧密依靠,在一日日的相伴之中血肉都仿佛凝为了一体。
沈梒曾想给荆州家里写一封信,好好解释一下自己与谢琻的关系,但却又被谢琻制止了。
“何必呢?”谢琻看完沈梒打好草稿的那封家书后,失笑一声直接将信团皱了扔到了一旁,“你那父亲啊,迂腐得紧,一生都活在孔孟之道划出的那个圈子里,连一步都不敢逾越。你洋洋洒洒写了三四页纸,他一个字都不会看进去的,最后给你来一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打算怎么办?沈大人,先说好,我可给你们沈家生不出孩子。”
沈梒本一直在为这事儿发愁,此时却直接被他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打趣道:“若是能让父亲同意,你何妨努力试试——”
“试什么试什么?”谢琻瞪起了眼睛,佯作恼怒地扑过去一把扛起沈梒,将他整个人扑在了床榻上,压在自己身子底下可劲儿整治,“今天不给你正正规矩,你就忘了夫纲……”
沈梒被他压得喘不过来气儿,逃又逃不走,浑身被弄得痒得不行,喘着气笑得连连求饶。两个名震天下的朝中重臣此时在帷帐里如三岁小孩般嬉笑着滚做一团,打闹出了一身汗。
半晌,安静下来后,谢琻轻抚这沈梒的鬓角,低声道:“你不必为我考虑。”
他知道沈梒是为了自己才写的这封家书。毕竟两人刚在一起时,他曾恼过沈梒对这段关系遮遮掩掩的态度,还发脾气大闹过一场。
现在想起那时的自己,着实荒唐。但沈梒却似一直记在心中。
沈梒手指把玩着谢琻胸口散开的衣扣,轻声道:“让之,在这事上我一直不如你勇敢,一直很在意世人的眼光。但自这次事后,我也算想通了许多……所以为了你,我也想做点什么……”
虽然我依旧不能如你一般张扬自信,但起码我想让你知道,我在乎你的心思不曾比你少上半分。
谢琻微微用力,将他揽入了自己的怀中,低声道:“不用了,我都知道。眼下我有你就足够了。”
沈梒变了,那他又何尝不曾改变?他们彼此都在为对方努力改变成长着,但其实此时相互依偎着的二人,已经是最好的模样。
后来沈梒还是给荆州去了一封家书。信中并未写明二人的关系如何,只是平铺直叙地将流言的始末及近半年来的朝局发展讲述了一遍。
至于沈父又会如何反应,二人已都没那么在乎了。
朝堂之上的军政田亩改革还在继续。自洪武二十六年沈梒所提出“清丈田地改革法”后,此条法令在全国推行已有近两年之久。这条法令解决了大半豪绅抢占农户土地却又偷税漏税的问题,但这世上没有完美的法规,在实施的过程中总会遇到各种问题。
洪武二十八年的六月,户部侍郎谢琻上疏,痛陈“清丈法”的两条弊端。
在奏疏中他写道。其一,目前的“清丈法”规定,赋役负担除政府需要征米麦以外的,一律折银两。这虽省却了输送储存之,但却产生了一个更为严重为问题——火耗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