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了,谢逢殊想。
无间业火,想要出去谈何容易,此刻谢逢殊却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微微合眼,不再说话。
绛尘没有移开目光,看着眼前的人,想着方才裴钰与自己说的话。
“你已无金身,难道还能再渡他吗?”
业火肆虐,热浪翻腾,绛尘眼中毫无波澜,他看着谢逢殊,心道:我难道不能再渡他吗?
六道众法界,九霄炼狱间,便没有谢逢殊的容身之地吗?
没有这个道理。
绛尘刚动了这么个念头,脑海中便出现了一声沉闷的钟声,像是佛寺中一口古铜大钟被敲响,带着不绝的嗡鸣,几乎震得他当即呕出一口鲜血。
周围皆是茫茫火海,在那个瞬间,他仿佛又听见三千神佛同降于世,在他耳边异口同声道:“绛尘,你还不知悔?”
“绛尘,你还不知罪吗!”
三千佛同声诘问,声音威严浩大,像是一座山压在绛尘头顶。绛尘眉头紧锁,眼中如同带着凛冬冰雪。
一朝入魔,便是十恶不赦;动了凡念,便是心中蒙尘,当真是如此吗?
降魔杵重新化作珠串,被绛尘持于手中。他闭上眼,拨动了念珠,他一如七百年间一般,在责问声中冷声答:“既不知悔,也不知罪。”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既然没有罪过,七百年、七千年、七万年,都不会有分毫动摇。
随着这声回答,他脑海中的声音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一片寂静之中,绛尘四周突然浮现出了极淡的金光。谢逢殊以为出了什么变故,顾不上自己的疼痛,立刻反手握住了对方。
等金光再明显一点,谢逢殊才看清,那是无数金色的梵文,字迹细小如豆,却笔划分明,不断在绛尘四周流转。僧袍与火光中无风自动。
火光电石之间,谢逢殊心中猛然明白了些什么。
就在这个当口,绛尘睁开了眼,他双目深沉如海,隐约有金纹流转,周身所有的梵文在瞬间四散,生生将烈火逼退数丈,冲破火海直上云霄,犹如流云四散,又像是莲花开谢之后,花瓣零落天地。三界六道,特别是佛天之上,都看见了这破火而来的佛光。
除了燃灯尊者,上古之佛,谁渡化金身能引佛光普照天地,破迷除障?
缺了一寸佛骨,滞留人间七百年,绛尘居然在火海之中,第二次塑成佛骨金身了。
谢逢殊此时也有些瞠目结舌,而绛尘神色却毫无变化,随着佛光四散,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盏素白色的,莲花状的长明灯。
佛骨塑成的长明灯浮于两人身前,在半空晃动了两圈,最后停在谢逢殊微微颤动起来,似乎一点不被四周的烈火影响。
灯内烛火如星,却长久不灭,发出明亮的光,光芒竟然比四周的熊熊烈火还要夺目几分,已经超脱了赤红之色,发出隐约的金光,似乎要将整座灯烧融了。
谢逢殊第一眼还以为是自己方才疼得神智不清,眼花看错了。可再一看,白色的灯台居然真的在不断变淡,仿佛被焚化消解了。
最后,半空之中,只剩下了一朵金色的千瓣莲,半开半阖,似雾似尘。它中央该是莲子的地方有两道蓝色的小鱼儿似的东西,正在莲花之中不停游动。
那是自己的魂魄。
谢逢殊一怔,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那朵盛着魂魄的金莲却扶摇而至,落入谢逢殊额间。两道魂魄此时真的如同游鱼,一条追一条的游了半圈,一齐钻入了谢逢殊眉心。
瞬时间,谢逢殊如火灼心的疼痛立刻消解了,像是枯木逢春,万物生发,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有一股力量将他的金丹与真元融合,在他体内生生不息流转起来。
于此同时,万里之遥的渡厄境,一片熔岩之中,突然传来了细微的响动。
镇魔塔已经被焚得七零八落,几乎不剩什么了,偏偏有在岩浆之中,一片银白色的龙鳞破热浪而出,带着幽幽蓝光往南方飞掠而去。
它速度极快,仿佛受到了什么指引,于瞬息间已经掠过山川江河,万物生灵,穿过南溟经久不散的云雾和无明熊熊燃烧的烈火,轻巧的坠入了谢逢殊后颈。
瞬间的变故,无明山火海之外的裴钰甚至没有看清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只能看到就在龙鳞坠入火中之后,南溟海中突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无明山底像是形成了一个漩涡,无数海水浩浩荡荡突然一同倒灌而入,汇聚于此,形成了滔天巨浪,狠狠拍打在无明山烈焰之上。
整个南溟海几乎都颤动起来,山石被拍得滚落,重重滚落海中,激起千层水浪,铺天盖地。
海水倒灌,浪潮翻腾,无明山的大火被海水瞬间拍得七零八落,露出了被大火烧得焦黑的石块,赤裸裸横于天地间。山的四周水雾升腾,一片茫茫。
九天之上猛然传来了一声炸雷,轰隆隆的巨响像是要将天地都扯开一道裂缝,仿佛整个大地都感受到了震颤。人界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有了地动,慌忙奔逃躲避,惊呼与哭声响成一片。
只有除魔的修士仙佛能看见,九天之上巨雷震颤,半空中是厉鬼翻腾,黑压压一片,而无明山云山雾海之中,传来了一声龙吟长啸,震动山河。一条白色的巨龙破云而上,腾空九霄。
金丹重返,三魂齐聚,逆鳞归位——一片混乱中,谢逢殊竟重新化形为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