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的波纹很微弱,荡出去三两圈便没了痕迹,却一直没有停下来,谢逢殊转头看向绛尘:“现在走?”
“先回去吧。”
谢逢殊一愣:“什么?”
绛尘目光扫了一眼四周,低声道:“渡厄境的入口一直到今夜子时,现在人太多了。”
谢逢殊立刻了然,现在全城的人几乎都在湖边,稍有不慎就会引来麻烦。他道:“那走吧。”
众人还围在湖边观赏千万盏莲灯同燃的盛景,谢逢殊和绛尘已经原路折返。此时正是法会最热闹的时候,所有人都去了湖边,路上反倒人烟稀少,沿街挂着的灯笼与清冷夜色相衬,谢逢殊和绛尘并肩走在长街之上,两身白衣被月华一照,生出一点柔和的意味来。
谢逢殊踏着青石板,状似闲聊似的问:“你还没回答我呢,要不要与我回无明山?”
绛尘瞥他一眼,稍顿片刻之后道:“为何?”
谢逢殊饶是没皮没脸到了一定地步,也不好意思贸然对着一个和尚说喜欢,他目视前方,义正言辞道:“本仙君宅心仁厚,看你久久不能飞升,待在那深山老林也没意思,不如去我的仙山,灵气鼎盛之处,或许对你飞升有益。”
他轻咳一声,老神在在地补充:“何况有我在,还能时常指点指点你。”
绛尘没有作声,谢逢殊以为他是不相信,撇了撇嘴道:“你别不相信啊,本仙君一百年育灵,两百年化形,三百年便得道飞升,受封仙位,天上天下,唯此一人。”
绛尘看了谢逢殊一眼,对方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些许得意,眉梢眼角都是傲然,却不显得讨厌,只是纯粹的少年凌云气。
绛尘回目光,问:“无明山好吗?”
谢逢殊立刻答:“好啊!”
长街寂寥,只有两人踏着青石板发出的细微声响,谢逢殊在这样的静谧里笑了笑,答:“我成仙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知道自己是飘荡于天地间的一股魂,生不知父母,死不知归处。浑浑噩噩过了三百年,到了无明山,或许是运气好,一朝飞升成仙,无明也成了我的仙山,总算是有了个居所。”
“其实若是比起其他仙君的封地,无明算是又偏又小,在海里孤零零的一座山,还天天云雾缭绕,但上面的一草一木,一峰一石,我都记得清楚,还有鸣珂……对我而言,那就是我的家了。”
天地如逆旅,其他仙君好歹还有个凡尘前市,只有谢逢殊无去无往,无明山对他而言既是仙君府邸,也是唯一的栖身之所。
他问绛尘要不要和他一起回无明,其实是想问绛尘,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回家。
绛尘听完,问:“你在无明山待了多久?”
谢逢殊张嘴欲答,又猛然之间顿住了。
这个问题听起来不难,谢逢殊却莫名其妙的卡了壳,他皱起眉,思索了许久,犹犹豫豫地开口:“五……六……六百年?”
谢逢殊冥思苦想半晌,最终半是震惊半是茫然地抬眼:“完了,我好像记不清了。”
绛尘借淡月注视对方,大概是谢逢殊脸上不可置信的神色太过明显,绛尘居然弯唇笑了笑。
那抹笑意极淡,转瞬即逝。谢逢殊没有看见,只顾懊恼地叹了口气,笑道:“飞升前不记得原神,飞升后不记得时日,真是——”
难道是自己老了?
“忘了也罢。”绛尘答,“诸事繁杂,易受其累,记得未必是好事。”
他声色低沉,谢逢殊愣了愣,随即脱口而出:“那要看是何事了,若是哪天忘了你,当然不算好事。”
绛尘停了下来。
马上就要到客栈了,他停得毫无征兆,谢逢殊走出去了两步才察觉,也停住脚转身。
“怎么了?”
他暗自道:不会是我这话说得太直白,把人给吓到了吧。
最终,绛尘只是摇了摇头,重新往前走。谢逢殊莫名其妙,也抬步跟上。
等到了客栈,绛尘进门时与谢逢殊道:“等出门时我来叫你。”
谢逢殊本想跟着进绛尘的房内,闻言有些奇怪地抬眼,绛尘猜到他心中所想,解释道:“我要禅定。”
他这么说,谢逢殊便不好意思再跟进去了,只得故作洒脱地一颔首:“好吧,那我待会儿再过来。”
绛尘点了点头,忽的又轻声道:“谢逢殊。”
“等回了无明山,你可别再到处乱跑了。”
谢逢殊立刻抬头,微微抬高了声音:“你这是答应了?”
绛尘露出一点笑意,这次他的笑留得久了些,如同窗外疏朗的月色,他没说是或不是,只道:“回去吧。”
即使这样,谢逢殊也暂时心满意足了,他回了房往床上一躺,将手枕在脑后,漫无边际地想:等绛尘和自己回了无明,要先带他去见鸣珂,还要带他去看看自己种的千瓣莲,他一定会喜欢,以后他可以在无明的崖松下面禅定,只是把外人带回仙邸需去天界报备一趟,不过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就说绛尘是自己道侣。
谢逢殊想到这儿,又转念道:无凭无证,那群天界老学究会不会轻易答应还难说。
那……自己应该先……娶他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