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随着时间的推移,李静还能感受到她那近乎认命一般的委曲求全的对李静的接受。
但是,即使这样,她看着范仲淹的眼神,依然是热切而幽怨的,她依然在以范仲淹的妻子自居。
对李静,不是姑嫂之间的那种接受,而是妻妾之间的那种接受。
无疑,朱婷的这种接受力是大度能容还带着委曲求全的,因为谢氏的关系,她一直都是以范仲淹的正妻自觉的,现在,她愿意让出正妻的位置,甘心做一个无名的侧室。
甚至于,她向李静透露了她可以不生养范仲淹的子嗣这样的意思。
李静不明白朱婷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范仲淹,不同于那些一般的闺中女子,即使不靠男人,朱婷也有能力养活自己,而且,她明显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轻浮女子。
如果是因为爱的话,自己的爱人都在自己眼前跟别的女人成亲了,这不是说对方从来不爱自己,就是说对方为了什么原因背叛了自己。那这种男人,哪里就值得自己爱了呢?
即使爱着,出于自尊和意气,也绝不会原谅对方,更加不可能委曲求全自己给对方做小。
李静眼里的一切,都是泾渭分明的。
朱婷对朱说那种丝毫不责备的深情与执着,在李静看来,太过愚蠢和不可理解;但是,同时,不可否认,她为朱婷的态度所感动。
一个人愿意这样执着无悔、默默付出、委曲求全的爱着另一个人,虽有些傻,有些蠢,却又是难能可贵的。
李静不理解,但是,却怀着一种高山仰止的心情讶然着。
如果朱婷爱上的不是她的丈夫,李静愿意用自己全部的心力来成全这个姑娘的爱恋;可是,李静自认,她虽然没有朱婷那么委曲求全,虽然充满了独占欲,可是,她对范仲淹的爱,以及他们之间的那种相互理解的默契牵绊,绝对深于朱婷与范仲淹之间。
而且,她可以自满的确定,比起朱婷来,范仲淹绝对会选择自己。只要有她在,朱婷对范仲淹的感情,不管多么深沉,都是注定无望的。
每每看到朱婷幽怨的目光,李静甚至都会忍不住心疼。
但是,李静清楚的知道,这个世界上或许财富和荣誉可以分享,独独爱情,是绝对不可以分享的。
即使心疼朱婷,她还没有伟大到为了成全她而牺牲自己的程度。
可是,不得不承认,因为对朱婷的这种心疼,因为总是不被谢氏接受,即使知道范仲淹爱着她,李静的婚姻生活,却比想象中压抑、苦涩许多。
而这种微妙的平衡,在年末,终究是打破了。
成亲一年了,李静依然每天早晨晨练,即使穿着女装,她偶尔也会骑马出行,甚至为了发泄情绪,在城外策马狂奔。
尽管这一年李静忍着从来没有出入过瓦肆勾栏,可是,她的身份、美貌以及她拒绝了杨夫人介绍她与那些夫人们认识,整日我在家中,偶尔甚至拎着菜篮子到军中接范仲淹下班,跟他的同僚毫不避讳的寒暄这样的诸多小事,让她在亳州城的那些夫人圈子里,得到了一些并不好的传言。
那些传言之中,有一条,是让如今的李静苦恼的。
那是一位偶然在马车中瞥见李静策马疾行的夫人传出来的,初始,那位夫人也不过酸酸地说李静巾帼不让须眉,初冬时节居然还能穿着单衣策马纵情。
后来,那个传言经过太多人之口,加上不知道哪位夫人从去过宋州的亲戚那里真假参半的听说了李静之前的事,一个无伤大雅的传言,变成了“范家那位郡主夫人其实是石女”的谣言。
而这种个人只能偷偷摸摸口耳相传的谣言,却是不可思议的传到了居家的谢氏口中。
茅屋的墙壁薄,不隔音,范仲淹偶尔与李静纵情之时,声音会传到谢氏耳中。
所以,谢氏并不相信李静是石女。
只是,即使不是石女,李静与范仲淹成亲已经快一年,两人之间,每月琴瑟和鸣的次数两个手都数不过来,可是,李静的肚子,却丝毫不见动静。
趁着范仲淹忙完了军中的事物终于放了年假,谢氏松口答应了过年搬去新房子,把松了一口气的李静支到那边置办年货,把范仲淹叫到了她的房间。
范仲淹正在房间整理书卷,母亲终于点头搬家,他对李静的歉疚,也少了一些。整理起东西来,心情也比往日轻松许多。
被谢氏叫到房间时,范仲淹身上穿着李静特意让红姑给他做的围裙、套袖。
自打揽下了洗涤范仲淹的衣物这样的活计之后,李静对范仲淹衣服的清洁,越发的在意起来。
没办法,谁让她前世是习惯洗衣机的。这一世,衣服换下来不是红姑帮忙洗,多半也是直接丢了不穿。她的手握刀剑擅长,抓毛笔,勉强可以,搓衣服,是真真的不擅长了。
所以,李静除了让范仲淹日日沐浴,日日更衣之外,为了怕他的衣服弄脏,在它伏案之际,还让他穿上围裙、戴上套袖。
初始,范仲淹极其不喜欢这些略显女气的妆扮,可是,在一次沐休日看到李静在院子里费力而笨拙的搓衣服,晾完衣服之后,不停地把红肿的双手凑到唇边吹气时,他就默然接受了李静的这种安排。
时日长了,竟也成了习惯。
谢氏看到儿子那怪异的扮相,画得细长的柳眉,几乎拧成了团线。
让儿子落座,谢氏开门见山地道:“你执意要娶郡主,我最终也认了。一年的相处,我看得出她真心待你,是一个好姑娘。所以,我也不再为难你们,决定搬到你为她置办的宅子里,让你们也过得舒服些。
娘亲退了一步,你们也退一步,如何?”
范仲淹看了眼欲语还休的站在谢氏身旁的朱婷,胸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母亲想让孩儿如何退让?”
“外边的传言,想必你也听说了。你今年已经是而立之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成亲近一年,郡主的肚子却丝毫没有动静。
袅袅这孩子,是娘亲看着长大的。难得她不嫌弃你贪慕富贵,还愿意为你留后,趁着过年,娘亲做主,让袅袅进门吧。”
纳妾之事(2)
“孩儿尚不被祖上认同,何谈什么后人?况且,娘子也不是不能生养。孩儿曾经立誓,此生只娶娘子一人。母亲难道想让孩儿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吗?”哪个男人不想要孩子,可是,在子嗣和李静之间选一个的话,最起码,此刻的范仲淹,还愿意选择李静。
“我没有让你休妻,就算不能生育,郡主是你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她一直会是你的正房夫人。袅袅也不计较名分,只是一心想跟你过日子。
郡主那里,如果你不好开口,娘亲会替你说。”有了子嗣这样一个正当而强大的理由,即使是李静娘家,都不能阻止范仲淹纳妾。谢氏的口吻,不自觉地强硬了起来。
“孩儿绝不会纳妾,此事,孩儿还望母亲莫在提及。”范仲淹说完,起身对谢氏行李过后,沉着脸离开了她的房间。
范仲淹离开之后,朱婷的眼泪,如珠线一般滑落了下来。
谢氏把手帕递给她道:“哭什么,你六哥如今拒绝,是因为还没有从新婚的热情中走出来。再过两年,就算别人不提,他也会迫不及待想要纳妾的。
再说了,这一年你也看到了,那位郡主,一门心思扑在你六哥身上,连这种茅草房都住了下来。
只要娘亲以七出之罪说与她,莫说纳妾,怕是她连正妻的位置都得乖乖让出来。
娘亲答应过让你做你六哥的妻子,绝对不会食言于你的。”
这一年,李静对谢氏虽然没有上赶着伺候,却也是恭敬有加。连饭菜,都是摸着她的口味喜恶做的。盼的,也就是她高兴了,范仲淹也舒心。
可是,她的这些努力,在曾经过了那么多年委曲求全的苦日子的谢氏眼中看来,却成了好欺负。
人哪,舒服日子过多了,总会忘了自己的本分。
隔天晚上,在乔迁新居的喜庆气氛中,宾客散尽之后,谢氏暗示朱婷把酒醉的范仲淹扶回房间,拉着李静的手,把她叫进了她的房间。
这是李静第一次被邀请进谢氏的房间,尽管房子是她买下的,不过,对于这个邀请,李静还是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一年的时间,谢氏可从来没有让李静进过她的房间,这样亲昵的牵着她的手温柔慈祥的笑容,更是没有。
坐在谢氏身边的榻上,李静不禁有些羞怯和雀跃,她的努力,终于得到回报了。这位对儿子关怀备至的母亲,终于,也愿意接纳她这个儿媳妇了。
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李静此时在心中暗暗下决心,她一定会像对前生的母亲一般,把谢氏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亲近孝顺的。
在李静暗下决心之际,谢氏仍然握着李静的手,缓缓开口道:“之姝,郡主不介意老身这样称呼你吧?”
哪里会介意,李静简直是求之不得,被谢氏握着的掌心,因为紧张而汗湿,李静激动地不能成言,有些微醺的她,只能拿一双晶莹的眼睛看着谢氏,重重地点头。
见李静点头,谢氏唇边的笑意加深道:“那老身叫倚老卖老,逾越了。之姝嫁给希文,也快一年了吧?这一年的生活,还习惯吗?”
自然是不习惯的,这一年,李静忍耐割舍了自己最大的爱好,本来自由散漫的性子,却不得不困在内院,为了给范仲淹洗衣服,手上总是伤了又好,好了又伤,十指连心的疼痛,她却无人诉说。
不过,听到谢氏关怀的话语,李静唇角微微上翘,声线有些颤抖地答道:“回禀母亲,还好。”
李静的这种乖顺,看在谢氏眼中,更像一个任捏任搓的软柿子。
“难为你了,大家出来的,却跟着希文过这种苦日子受委屈。嘴上说习惯,心里,还是很委屈的吧?我记得你刚嫁过来的时候,手细白的像那柔嫩的葱白,如今,却是多了很多薄茧了。
这些粗活,本不是你该做的。之姝想不想日后清闲一些?”谢氏说着,拇指微微用力,在李静的户口,按压了一下。
突然的疼痛,让李静身子打了个颤栗。
她微微不解的看了谢氏一眼,眼神中带着不解与坚定回道:“也没什么辛苦的,比起小时候习武来,这些算不了什么。
况且,对我而言,能和希文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了。如果我再懒惰一些,上天大概会嫉妒我的幸福降祸于我了。”
李静的迟钝,让谢氏微微觑眉,不过,也更加坚定了她觉得李静是软柿子的念头。
“难得你对希文一片痴情。不过,你们成亲近一年了,你的肚子却是丝毫不见动静。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也不想希文绝后吧?”
谢氏跳跃式的话语,让李静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过,李静虽然反应弧长,却并不是无知无觉的傻子。
本来,谢氏对她的改观,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她起初也是怀疑过“无事献殷勤”的,不过,想着她是范仲淹的母亲,李静不愿以恶意忖度她;而且,虽然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李静也是渴望母爱的一个孩子。
她侥幸的以为,对范仲淹那么体贴备至的谢氏,终于爱屋及乌,不愿让儿子左右为难,肯接纳她为半子了。
可是,前一刻还以为自己身在暖春的李静,下一刻,就被谢氏的一句话打进了寒冬,分明是寒冬,她的胸腔却因为愤怒而燃起熊熊烈火。
真他妈当她是好欺负的吗?
居然这般耍弄她,虚伪的给个糖吃,在她放松之际,再悄默声的给她一闷g。
暗中换了一个深沉的呼吸,李静抽出被谢氏握着的手,努力保持着面上的礼貌道:“父mǔ_zǐ女之间的缘分,总是很微妙的。也许,宝宝觉得它现在还不适合打扰我们夫妻的二人世界,想要过两年再来。
就我自己而言,没有孩子,只有希文,这一生也没有太多的遗憾。
孩子的事,是我们夫妻的事,母亲还是莫c心为好。”
李静说完,站起身来。
没有料到李静突然的无礼,同时,也不想李静破坏她精心安排好的一切,谢氏拉住李静的衣袖道:“你或许无所谓,可是,希文是男子,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是必须的。”
李静拂开谢氏抓着她衣袖的手,语气中带了恶质开口道:“不论是范家,还是朱家,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连我们的婚礼,都是在宋州办的。
他有义务为谁家传宗接代吗?即便他想尽孝,有哪一个家族,愿意真心接纳他,让他尽孝吗?
算了,这种事,我跟您也没有办法说,我会问过他的意见的。”
李静说完,对谢氏微微点头,压抑着怒火,转身离开谢氏的房间。
入目的画面,让李静压抑着的怒火,彻底地爆发了。
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把衣衫半解的朱婷从床上拎下来扔在地毯上,李静端了盆带着冰碴的凉水,泼在朱说的下\体。
她本是想泼在朱说头上的,可是,即使是愤怒之余,李静也怕醉酒的范仲淹因为这盆冷水染疾。
当然,一盆冷水浇下去,朱说会不会废了,这个问题,她却不做思考。
甚至于,此时的李静,倒是恨不得范仲淹废了。
被冷水激得弹起身子的范仲淹,带着七分醉意,三分愠怒,十分的不理解状况的迟钝,瞪着李静。
李静拿了一方蘸了水的襟帕丢給范仲淹,待他擦拭过后,看着她眼中渐渐染上的清明,李静丢了床被子附住朱婷的身子,手指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朱婷,眼睛怒视着范仲淹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移情别恋喜欢上朱姑娘了吗?”
范仲淹的记忆,还停留在被一众同僚调侃着饮酒的前厅,今天他真的是太高兴了。
在众人面前,把李静以自己的妻子的身份介绍给大家,让所有人都知道,如此美好的李静,是他范希文的妻。
满足了男人小小虚荣与骄傲的范仲淹,一不留神,就被起哄者喝醉了,醉得陶然,醉得不醒人事。
范仲淹看了眼在地上裹了被子瑟瑟发抖的朱婷,又看了眼眼中因为愤怒和委屈一片氤氲绯红的李静,扶着床檐起身,对李静恭恭敬敬的鞠躬施礼道:“对不起,我今日一时忘形,醉得不省人事。”
李静觑了觑眉,扶住脚下踉跄的范仲淹,让他坐在床上,叹了口气,扶起手脚颤抖的朱婷道:“你先回房吧,待会儿我会让奶娘为你准备沐浴的热水。有什么事,等明天他酒醒再说。”
当晚,李静照顾几次吐出秽物的范仲淹,彻夜未眠。
赴京治疗
第二天一早,李静正撑在床沿打盹儿,就被奶娘的尖叫惊醒。
“发生什么事了?”李静循声冲过去时,房间一片狼藉,朱婷人躺在地上,头枕在秦广的独臂上,颈间一片殷红。
李静拨开慌乱的奶娘,李静上前,把朱婷从秦广手中移出,平放在地上,在她胸口用力按压几下,又做了几个人工呼吸,总算听到了朱婷的轻咳声。
扶着朱婷坐起,帮她顺背之时,李静已经是一身冷汗。
谢氏在此时赶到,看到朱婷坐在地上,怔了片刻,歇斯底里的哭闹开来。
李静几乎没动什么心思,就闪到谢氏身旁,点了她的哑x。
动作粗鲁的把朱婷扶上床,李静对秦广道:“表哥,麻烦你快马去宋州把乔大哥请来。”
秦广看了朱婷一眼,点头离开。
李静扶起谢氏,对红姑道:“奶娘,看着朱姑娘,别让她再做傻事。”
红姑虽是点头,可是,显然,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李静扶着谢氏在凳子上坐下,看了眼朱婷,再次吐出一口浊气道:“算了,你去请姑爷过来。请完姑爷之后,去厨房准备早餐。煮点儿压惊的汤。”
红姑刚走没一会儿,发髻凌乱的范仲淹就出现在了门口。
李静在他开口之前,瞪了他一眼道:“回房间换衣服,梳理得能见外人了再过来。”
范仲淹面带愧色的看了李静一眼,点头离开。
范仲淹再次回到朱婷的房间,李静解了谢氏的哑x道:“发生这种事,谁都不会开心。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歇斯底里的哭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现在,我们都冷静一下,试着把问题解决,好吗?”
李静突如其来的气势,让看惯了李静柔软一面的谢氏有些怔怔的,而范仲淹,则是有些理亏地点头,朱婷,大概是还没有从自杀的冲击中缓过来,神色无光的在床上坐着,没有丝毫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