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咬到食指青紫晕出血印,才抑制住自己想要尖叫出声的欲\望。
快速地挤出人群,李静顾不得许多,骑马疾行在京城的街道上,赶向了朱说住宿的驿馆。
满怀着难以成言的激动之情赶到驿馆的李静,看到的,却是朱说门前的落锁。她的满腔躁动,瞬间被泼了盆冷水。
不仅朱说的房间,摩西和其他人的房间,房门也落了锁。
李静心中余下的那点儿火焰,彻底的,被眼前的闭门羹浇得熄灭了。
与此同时,汴京城虽不是最大,但却是最出名的酒楼,鸿昇阁最大的雅间里,朱说、摩西、万麒、魏纪、李让、王炎等人,正在把酒畅饮。
在看到挂在榜首的自己的名字时,朱说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把这种喜悦之情分享给李静。
可是,昨天下午跟他约好了一同来看榜单的李静,不仅早晨没有出现在驿馆门口,在他们一行人踏雪走到贡院门口,又在清晨的严寒中等待放榜的过程中,李静的身影也一直没有出现。
倒是刘禅派了他家的下人前来,说李静昨日染了风寒,身体微恙。她已经为他们定好了酒楼,专等放榜,和他们一起庆祝。
朱说当时心焦着成绩,问过刘家下人确定李静身体没有大碍之后,就没有多做他想。
他们一行,包括一向木讷的魏纪,还有底子很薄的摩西、以及往日不学无术的王炎,不论成绩好坏,都在榜上有名。
虽然这只是省试,来年开春殿试才能确定最终成绩和名次。但是,能够全员通过省试,也算一个小小奇迹。
因此,一行人也未作他想,跟着刘家的下人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去了鸿昇阁。
众人到达鸿昇阁时,不仅李静没在,连刘禅都没在。
可是,刘家的下人,是个机灵的。想着李静大概是还没有起床,就说让他们先庆祝着,他家少爷和李静等过午天暖再过来。
在酒楼小二热情的招呼下,确实兴奋的一行人,都不拘一格的端起了酒杯。
就连一向不待见朱说的万麒,也对他道了声真心的恭喜。跟李静一样,万麒知道朱说有才,却没有想到他的学识竟然能够独冠群雄。
朱说被众人轮番敬酒,礼尚往来,自然也要回敬众人。
开始时,他还留意着门口,后来,喝得有些多了,加上心中当真是高兴,就投入进去跟大家一起喝了起来。
倒是摩西和万麒,借空出了趟雅间,问了守在门口的刘家下人李静的状况。
刘家下人本来是得了他家少爷的严令不说的,可是,最终,三下两下就被万麒绕了进去,把李静昨夜拉着他家少爷下棋,子时才回房,早晨没起得来的事说了出来。
并且还说了,酒楼不是李静定下的,是他家少爷瞒着李静定下的。李静这两天神思不属的,都是他家少爷在忙前忙后。
秦芳的恋人
李静等到未时,才等到朱说他们回驿馆,包括一向不喜欢喝酒的摩西在内,一行人全都喝醉了。
李静活动了下蹲地发麻的腿脚,肚子咕咕叫着,和酒楼的小厮,刘家的下人一起,扶着酒食餍足的一行人回房。
李静让刘家下人跟她一起买了材料,就着驿馆的厨房,给几人熬了醒酒汤。
忙了一圈之后,拎着食盒推开几人房门,除了万麒,几人都躺在床上睡得死沉。
李静从万麒那里借了些碳,在朱说房间里燃气了炭盆。其他几人的房间,也弄得暖暖活活的。就怕他们一觉醒来之后,跟当年的刘夫子似的吓人。
李静忙完这些,天已经擦黑了。
她跟喝了醒酒汤,有着三分清醒的万麒告了别,又看了眼脸色红扑扑的躺在床上的朱说,帮他掩了掩被角,骑马回了刘家。
刘禅等在大门口,一见到李静回来,就迎上去质问她跑哪去了,他一直在鸿昇阁定下了酒席,等着跟她一起去给朱说等人庆祝,等到中午不见她起床,让刘蒹的丫鬟敲开房门,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房间。
李静揉了揉饿得有些发疼的胃,好脾气的跟刘禅解释她今天的行程,末了,加上一句,“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又累又饿。”
看到这样的李静,刘禅就是有再多的火,也发不出来了。
谁让他已经习惯了顺着李静,为她忙前忙后呢。
第二天,李静起了个大早去驿馆,却被告知朱说跟别人约好出门了。
省试考得第一,只是万里长征迈开了半步。殿试的成绩才能让这一步落实。
可是,毕竟是省试的第一,一些必要不必要的交际应酬,也在所难免。
本来错过了第一时间为朱说庆祝的李静,又错过了隔日亲口对他道贺的机会,意兴阑珊的回了刘家。
等到朱说一圈应酬下来,也到了年关。
这时候,李静的心中,早已经放下了为朱说庆祝的心。
现在让她烦恼的,是秦芳的去留问题。
再怎么跟刘禅亲近,李静也不能在刘家过年。
可是,就算她因为朱说这十几天忙着交际应酬让她连着两天扑不着面,之后也不到刘家找她而生气,在朱说人生的关键时刻,她也不想撇下他独自回乡过年。
就算李静不想回家,她也知道不能留在刘家。这几天,她正在酝酿着跟刘禅提暂时搬到客栈住的事。
但是,在那之前,她首先要解决的,是秦芳的去留问题。
李静本来想花一天时间,把秦芳送回宋州,然后,自己再回汴京。这样,她搬出刘家也就更加显得有理由了。
可是,一个月前,李静无意间从秦芳和刘蒹的交谈中得知,秦芳恋爱了。
十八岁的秦芳,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嫁不出去的大龄姑娘了。错过了这次恋爱,她要再找到情投意合的归宿,怕就困难了。
而她送秦芳回去,可能间接就做了那棒打鸳鸯的棒。
可是,秦芳从来不在她面前提及她恋爱的事。李静也不太确定两个人之间到了什么程度,更主要的,李静不确定对方是一个花言巧语欺骗无知少女感情的薄幸郎,还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前段时间,李静一直为朱说的成绩心焦。尽管她知道她着急也没有用,尽管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朱说这次考不中也没什么,可是,她当然是希望朱说考中的。朱说为了选择这条路,舍弃了太多,而且,他显然,没有第二次应试的条件。李静真的是怕,怕那个冷静坚毅的朱说,承受不住落第的打击。
即便朱说能够承受住打击,那种与理想失之交臂的痛,还有近而立之年身无长物的处境,李静想到,就替他心疼。
可是,谁能保证努力了就一定有成果,付出了就一定有收获呢?
就算朱说对自己的发挥有自信,万一有一个意外怎么办呢?即使没有万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朱说又怎么能够保证他能够在四千多名考生中,取得前一百名的成绩呢?
李静刻意在朱说面前回避考试的话题,她对朱说的学识的深度也看不到,因此,越临近发榜的日期,她越是胡思乱想、紧张焦虑。
偏偏这种情绪,她在朱说面前又不得不隐藏起来。以至于,弄得她更加地精神紧张。一根弦绷得紧紧的,经常大气都不敢喘,还偷偷地到相国寺拜过佛。
签她都是没有敢求,不是不信,而是怕,怕求到不好的签让心里添堵。
李静自己的事,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尤其是这种丝毫使不上力气的紧张。她觉得太傻了,从来不屑一顾。
但是,事关朱说,尽管她不断地对自己说着“平常心、平常心”,可就是忍不住一颗心悬起来七上八下的,胡思乱想,把一颗清明的心境,绕成了一团乱麻。
这个时候,她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分出来关心秦芳。
如今,朱说的考试成绩出来。省试第一,不出意外,殿试即使中不了前三甲,也脱不出前十名的进士。
虽然最终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李静不免还是有些担心。
但是,她总算能够分出精力来环顾一下朱说以外的人事。
而这个时候,摆在眼前,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秦芳的事。
李静是想跟秦芳谈谈的,可是,她又怕小姑娘害羞,口是心非,而让她最终弄巧成拙。
想了三天,李静最终决定“曲线救国”,不能从秦芳这里探究,她就从跟秦芳交好的刘蒹那里打听,在刘蒹事无巨细的告知了她男方的状况之后。
腊月二十一这一天,李静从刘禅那里拿了一罐刘皇后赏赐下来的龙井贡茶,买了一方沉泥砚,又取道裕泰楼买了些茶点,拎着礼物到了秦芳的恋人,萧贯居住的驿馆辛字七号房间门前,敲开了他的房门。
李静从来没有作为家长出现在人前的经验,她自己的私生活,又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加上,李静凝目看了一眼,萧贯的年龄,明显在她之上。而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省试之时,萧贯的名字,好像是紧挨着朱说的。也就是他是省试第二。
虽然李静在朱说面前,可以谈笑自如,那是因为两人之间的亲昵,还有,朱说已经知道了她有着前生记忆的秘密。
在萧贯这个古代士子面前,李静虽然拿出了家长的保护者姿态,心中却是有些忐忑的。
倒是萧贯,拿了李静递过来的茶叶,煮好之后,端到李静面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不疾不徐地端坐在李静对面道:“我知道跟秦姑娘私下交往的事,做得很不合时宜。可是,我对秦姑娘是真心的,来年殿试结果出来之后。不管将会任职何处,赴任之前,我都会备足了三媒六礼,到府上提亲的。绝不会委屈了秦姑娘。”
萧贯说得态度坚定,一双眼睛,也迎接着李静的审视,不闪不躲。
李静心中微微点头,但想到她此行的最终目的,还是握紧手心开口道:“我听芳儿说,萧公子是成过亲的,府上又是书香传家。我家里是经营镖局的,即使是续弦,府上高堂,能接受芳儿这样半个江湖出身的女子进门吗?还是,萧公子想瞒着府上,仅仅让芳儿做一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妾室?我秦家虽是江湖出身,但秦家的女儿,绝不会与他人做小。”
萧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李公子放心,萧某虽不才,但绝对敢称一口坦荡重义,信守承诺。我既然心仪秦姑娘,想要与她携手下半生,便绝不会让她受得半点委屈。
况且,若论出身,我萧家与秦叔宝的后人相比,又哪里能比得上半分?”
李静挑眉看了萧贯一眼,对方不卑不亢的予以回视。
李静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刁难别人的人,棒打鸳鸯的残忍,将心比心,她也绝对做不出来。
可是,她站在这个位置上,有些话,该说的还是得说。
“芳儿随我进京,也住了大半年了。年关将近,家里也写了几封书信催我们回乡过年。我想明日,带芳儿回宋州。
我给你们今日一个下午的时间话别,该说的话,希望你能够说清楚。
如果明年你金榜题名之后,想要做哪位王爷宰相的乘龙快婿,负了芳儿。你也知道,秦家是走江湖的,走在规矩的边缘上。”
李静说完,端起茶杯,忍着苦涩灌下一口道:“我言尽于此,告辞。”
萧贯在李静放下茶杯时,嘴角微微上翘,闪过一个大人对于小孩子故作大人的包容微讽的笑意。随着李静起身道:“我送送表兄。”
这声“表兄”,叫得李静脚下一个踉跄。
两人走到院门口,李静才反应过来,抬手道:“萧公子留步。”
萧贯却是顿了一下,继续抬步道:“表兄客气,秦姑娘要是知道我怠慢了表兄,怕要几日不理会我。”
一本周正的表情,说出这样的玩笑话,让李静脚下,再次打了一个磕绊。
两人别别扭扭的走在驿馆的大路小径上,就在李静被萧贯“语不惊人”得想要用轻功逃离之际,前面门口走出来的一个身影,把她拉出了这种尴尬的境况。
李静也不顾那人身边有同行之人,快步走了两步,抬高嗓音对着那人背影喊道:“希文兄,好久不见。”
单方面的负气
朱说今日难得偷闲,找借口摆脱了那些邀约,打算和沈严、滕宗谅一起,到城外相国寺踏雪赏梅,吸一口新鲜空气。
这几日被各种应酬纠缠得焦头烂额,他不是没有想过李静。可是,一直脱不开身。写给李静的信,让人捎到刘家之后,也迟迟没有回音。
因此,骤然听到极似李静的声音在背后唤他,朱说直以为,自己最近睡眠不足,精神不济,大白天出现了幻听。
摇了摇头,朱说脚步微顿,头都没有回,继续前行。
这一行为,看在身后几步的李静眼里,十几日的委屈愤怒聚集在一起,瞬间有爆发之势。
好在,旁边的萧贯出言提醒了她现在的场合,而走在朱说旁边的滕宗谅,听到李静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也扯了扯朱说的袖子,示意他停下脚步。
四目相对之时,李静眼中的熊熊怒火,只恨不得把迷茫中带着一丝欣喜的朱说烧得体无完肤。
一涉及朱说的事,李静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自控力也越来越差。
瞪了朱说一眼,李静无视他转眼看向身边的萧贯,挤出一个她以为最灿烂实则很恐怖吓人的笑容道:“萧公子说哪里话,那样金榜题名的高材生,怎么会认识我这种小人物?只是侥幸在一间书院读过几天书而已,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可不是我这样的小人物攀得上的。走吧,萧公子,正好我也要回家,你跟我一起,也省得雇车了。”
李静说着,扯着萧贯的衣袖,就要往前走。
萧贯看到李静脸上撑得上狰狞的笑容,以及虽是跟他说话,眼珠恨不得飞到朱说身上的视线,又看看朱说一脸的愁云惨雾、欲言又止,虽不明就里,哪里就敢这样随着李静离开。
他抽出被李静扯着的衣袖,尴尬地笑着打着圆场道:“我跟朱兄接触不多,但也知朱兄是才德兼备、温文之礼之人。表……李兄对朱兄,是不是有所误会?有误会还是尽早解决地好。李兄如果不嫌弃,跟在下说说误会缘由,在下愿做调和。”
萧贯善意的话语,却同时得罪了李静与朱说两人。
而站在朱说身边的两人,沈严还好一些,滕宗谅却是憋不住,笑出声来道:“朱兄与李小……李小公子之间的因缘际会,哪是我们这些外人可以随意c言的。萧兄一片热心,当心火上浇油,引火烧身呀。”
李静被滕宗谅说得,瞬间涨红了脸颊,三分气恼,七分羞涩。
偏她身边的萧贯,是个耿介迟钝的人,正好滕宗谅话落,一阵寒风吹过,吹得萧贯打了个寒颤,再看到李静满脸绯红,他善意地把手背探向李静的额头道:“今日天寒,李兄若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地好。否则,怕会耽误了明日行程。”
萧贯此言一出,更是如同一记惊雷,打在了朱说头上。
顾不得人在身边看着,朱说快步上前,把李静拉到身前道:“哪里不舒服?染了风寒吗?萧兄说得行程,是怎么回事?”
李静本来想明天悄悄送秦芳回家,运气好的话,下午就返回京城,要是路途难行的话,就在隔天起个大早,赶在中午之前赶回来的。
可是,此刻听朱说这样问着,她却不知道哪里来的想法,甩开被他握住的手,负气说道:“快过年了,我总不能一直留在京城。尤其是,留在这里又不招人待见。”
朱说知道李静这肯定是生他气了,可是,在沈严和滕宗谅这两个知情者面前还好些,在萧贯这个外人面前,他总是拉不下脸道歉挽留。
朱说只是在心中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包容宠溺的笑容道:“也好,这么长时间滞留在京城,过年,确实是该回乡的。明天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李静粗重的喘了口大气,才忍着没对朱说吼出来,只瞪了他一眼道:“我长手长脚,不用你送行。你还是忙着你的交际应酬吧。”
说罢,李静不理众人,甩袖越过朱说离开。
走过滕宗谅身边时,李静还停下脚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反正她今日也没形象了,让她不痛快的人,她不能拳打脚踢,言语上又说不过这些士子书生,以眼杀人,解解气也好。
滕宗谅怔了片刻之后,却是被李静地孩子气弄得失笑。
一面还催促吞了黄连,怔在那里的朱说出门追李静。
可是,滕宗谅拉着朱说追出门时,李静早已上马,扬长而去。空气中,只留下马蹄溅起的雪粒。
随后出门的萧贯,看着李静的马蹄扬起来的尘埃雪粒,用求知的眼神,看向身边的沈严。
沈严看了朱说一眼,却是转移话题道:“萧公子如何识得李小……小公子的?”
沈严的问句,把对着空空的街道发怔的朱说的意识,也拉了回来。他用一脸不自知的戒备探究神情看向萧贯。
萧贯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直言道:“李兄是内子的表兄。”
不说知道李静家世亲族的朱说,就连滕宗谅、沈严两人,也是对萧贯的言语,满脸震惊。
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众人看得清楚,萧贯的一些言行,实不像成了亲的人的表现,比在他们面前立下决绝誓言的朱说,更加不擅长应对那些歌伎舞女。
滕宗谅心中有疑,却是拍着萧贯的肩调侃道:“看不出来,萧兄还是深藏不露呀。”
萧贯哪里好意思说是还没过门的,他还怕人家对他的宝贝秦姑娘起了异心呢。只红了脸诺诺地点头傻笑。
滕宗谅抓了萧贯,非要他请酒喝。萧贯推辞不过,也就去了。只是,他惦念着下午与秦芳话别的事,喝得并不多。
倒是除了放榜当日,从来没有醉过的朱说,也不待别人邀请,也不立什么名目,就那样一杯一杯地喝着,很快就醉了。
结账过后,沈严和滕宗谅扶着朱说回驿馆,萧贯却是租了马车,赶往了他日日与秦芳约会的月老祠后园。
秦芳先是被萧贯的表白承诺弄得云里雾里,待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