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你也说朕的江山要完了吗?好,完!完!完!朕这就去烧了皇宫,省得便宜了北胡的那帮畜生!”陈叔宝怒视了沈皇后眼,扬鞭而去。
沈皇后看着陈叔宝的背影:“念起,万水千山,念灭,苍海桑田……你我缘分已尽,只是苦了这天下苍生!”
此语缭绕,天际隐有寺庙钟声传来。
玉手轻撩之际,几株断落的桃枝,慢慢挑起,又现生机。
本风此时方心神回转,心下已然明了,那牧鹿的大士乃是沈皇后。
“渴了吗,来,吃桃子吧。”沈皇后手端玉盘,莲步轻移,每人给了个桃子,“借了天香的桃种,人还你们个桃子。”
“这山上,再难见隆冬之桃了。”沈皇后脸上的戚色闪而过,“人去世事尽,空山难自留。树繁花树落,朝朝旧事朝朝结。”
……
清音过后,已积压多时的雨倾盆而下。
本风等人到了寺庙避雨。却见沈皇后身影已立于净土山顶。
天际通天彻地的道道闪电!
炸雷个接着个!
……
雷电交加之际,净土山下却有道门佛家的顶尖人物在不断聚集。大隋声望日隆的般若寺主持枯叶大师立于处石岗之上,眉头紧锁。
灭南陈皇朝不难,难得却是同气连枝的佛门净地。沈皇后若只是个南朝皇后的身份,枯叶大师今天就不用站在这儿望天了。
“枯叶师兄,你看,那群鹿,你可辩得出,哪些是来自江南哪些是来自江北?”沈皇后虽立于雨中,身上却未沾个雨点。
“还是沈师妹超脱,师兄这说客的苦差就不做了,师兄这趟来又如何,去又如何,不妨就借净土山的灵气,也去吃个桃子好了。”枯叶大师转身欲走。
“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师兄,婺华在等个人,等个不舍的人。”沈皇后眼凝秋水,在雨线朦胧中,看着山下那些匆匆而至的人。
“沈婺华,别再故弄玄虚了,就算你是天纵之才,亦挡不住这场血杀,若真是识大时务者,就立时解散门人,少些枉死的怨魂,也好叫百姓早天安居乐业。”出声之人,话说得冠冕堂皇,人却脸的y险。
此人乃是独狐皇后暗中培植的五雷剑宗宗主凌五行。凌五行曾独约佛门公认的高手枯叶大师在天莱山苦战七日,枯叶大师以无上心法的韧性险胜,却被凌五行的五雷剑伤了俊朗的面目。凌五行以少枯叶大师个甲子的年龄,敢与枯叶大师硬抗,其潜力当然不可小视。此人约束门下甚严,从不惹事生非,暗地里,却是狠辣无情,所接的独狐密令,从未失手过。
独狐家族派出此等人物,当然是必取之势。
第九章 一朝散,满园芳菲尽失色
天香押着何青改回到建康城,城里已经是人心惶惶,商家富户的轿子和车马趁夜出城者络绎不绝。
回到皇宫,各宫里的太监和宫女神色慌张地进进出出,打听着宫外的消息,赶紧报给各自的主子。
唯独沈皇后的凤阙宫灯亮如昼,立于宫门的侍卫和太监神色笃定,跟往常并无两样。
天琴已把乐宜公主陈婉请到了凤阙宫里。乐宜公主看到了仪态雍容的沈皇后,很高兴地跟经常陪着她的宫女天音起敲着木鱼,诵读佛经。刚刚过十岁生日的天音是四岁被沈皇后抱进宫的,皇后把她当成了个小公主来养。除了皇后,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
她的手很巧,天生的易容大师。沈皇后不在宫中时,座位上的那个栩栩如生的沈皇后就是她的杰作——天音经常会钻到自己捏制的皇后雕像里有模有有样的发号施令——饶是天琴和天香这样的整天跟在沈皇后身边的宫女,也会被她捉弄。
时值战乱,天音的巧技,让各势力暗中派出监视沈皇后的探子摸不着头脑。
到附马府接乐昌公主的宫女和侍卫回来了——只有乐昌公主人,是在半路上找到的。附马徐德言因为躲避已攻到城下的隋军,跟公主走散了。
天音看着泪光盈然的陈贞,很纯真地道:“生死各由天命,皇后说了,隋军来了,都在各自的宫里不动,如果有烧杀抢掠者,就超度他们去西天。”
陈贞不知沈皇后不在宫里,看了眼座位上动不动的雕像,对着雕像不无戚然地道:“皇后,隋军今晚就要破城了,国要破家要亡了。”
天音踮起脚尖,对着陈贞的耳朵,细声细气地道:“净土山有更难对付的人,那儿才最危险,”调皮地朝天琴眨了眨眼,转身,颇是自信地背着小手,冲着宫门道:“天琴姐说了,就算天塌下来亦有应对之策,咱们在宫里,不用做什么,只管念经。”
陈贞方解其意,拿了个蒲团,坐到陈婉旁边,微闭双目,默默地念诵……有心地、无心地、闻所成地、思所成地、修所成地、声闻地、独觉地、菩萨地、有余依地……
隋军破城的消息传进皇宫,妃嫔们也坐不住了,各自找了体己的姐妹,商讨出路。宫里宫外人乱如蚁,没有主子管束的宫女和太监,胆子大的,卷了宫中宝物和细软,逃的逃,躲的躲。
天琴和天香已无暇审问何青改。忙前忙后地把慌得坐立难安的妃嫔接到了凤阙宫。
凤阙宫俨然成了皇宫里最令人心安的地方。
……
净土山的周围,肃杀的气氛更是令人窒息。凌五行代替了枯叶大师的位置,已然成了剿杀沈皇后的统领。
除了凌五行的五雷剑宗,可与比肩的青阙门、玄青派、冥虚谷几乎都是宗主掌门亲临。上清派的何足阳得到消息,领手下门人匆忙赶至,公开打出了反陈之旗。另有未见经传的数十家道门,亦是门中的超卓人物显身。
门派林立中,尚有三十几位已销声匿迹的独来独往的亦正亦邪的厉害人物隐在其中。
如此大的阵仗,竟然,所对的只有个人——蓄谋已久的血杀,似乎失重了。立于净土山上的超卓人物们,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边倒的局面。
冥虚谷谷主金圣法王耐不住了,冲着只影独立的沈皇后高声喝道:“念你纤纤女流之辈,这仗不用打了,跟呜去做个知心知意的女弟子,可以逍遥地性命双修,岂不美哉。”此人的南话说得生涩,人也长得古怪。两个鼻孔朝天,张长脸与深海里的比目鱼有几分想象。
他的话音落,众人哄笑。
已立于百里之外云华庵中的枯叶大师,摇了摇头,缓步走进庵堂,打了个盘腿,立直掌印,对着已塑了金体的智仙师妹的不灭佛身,默念了四个字:尘缘已了,便枯念静禅,晋入了内观之境。
……
沈皇后手中只持了只牧鹿的鞭子,山下的那些人的鸹躁,似乎并未入耳。
淋淋漓漓的雨中,她玉臂轻举,牧鞭挥动,声脆响,坡中的群鹿纷纷扬蹄,竟踏出了碎金般的光华。
霎时,万千金线普照山林。沈皇后就在金线中以拔琴之手抚动,竟将山腰中的无名山庙罩在璨光之中。
接着檀口轻启:“李本风,你可愿为师逐鹿?”
本风听得梵音,站起身来,声音发颤地道:“师父,弟子愿意,弟子好喜欢。”接着,喜不自胜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似觉不足,又咚咚地连磕了六个。
本风的心里,千个万个愿意——山下的那些杀气尽现的谷主掌门,在本风眼里成了狗p,别以为仗着人多,就屈人之志,就算再来十倍,我李本风这师父也认了。
管他天裂山崩,地狱火海!
本风移云般踏着金线,接过了师父的牧鞭,象小时候学着赶马车样,脆脆地当空抽了鞭子。群鹿听得鞭响,撒着欢儿地奔到了本风曾入静内视彼岸的山d前。
山d瞬间d开,又瞬息关闭——就象什么也没发生过。
群鹿就这么消失了。
……
凌五行的耐性已到极限,低喝声:“三位门主,请!”
青阙门主,青城门主、百谷门主,强两弱,从净土山的后峰扑向了李本风。
沈皇后轻音发出:“喏!”指弹动,道光波带着漂渺的梵声撞向山d前五根直立的石柱。石柱应声而倒,将三位门主压到了山下。
“徒儿,随为师打坐,不可妄动杀念!”沈皇后身形动,已是盘腿坐于本风身侧,佛手拈叶,打出了起式的莲花手印。
本风心念归,双眼微闭,只道微光,看着师父的手势,慢慢地翻掌,打出了个系山守地的不动根本印。
不可妄动。本风根本就是丝不动——心念有所,暗星映光——他竟然看到了百里之外的枯念禅静的枯叶大师。
击受挫的凌五行,怒立片刻,竟拔身而上,冲至袁正喜和大智所寻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练武崖上。练武崖离山d概有五里之遥。这样的距离对道行粗浅者来说,比较适合呐喊助威。可是,今天敢来净土山以露头脚的门主掌门,都是调水移石驭剑飞沙的顶尖人物,这样的距离,以意化物,飞剑遥指,是再合适不过的距离了。所率门下的得意弟子就算尚未练成缩地成寸的道行,以自家的功力,提纵运行,十几里的距离,也仅是数息而已。
凌五行选择练武崖,当然是有退有进的算计。练武崖与山d之间是峭壁林立,更有阔达百米的几道山谷,是个统领下令指挥的理想之地。练武崖比周围的矮峰高逾百米,更可览众山小。
可是,虽占尽地利,他心内却已生惧意——是败念,跟枯叶大师苦战七日,心生的是股初生之虎超越前辈的悍劲,可是,现在,他却对沈皇后的出招无迹可寻无处着力。
对手,真的已经是无迹可寻?凌无行明明听到,她跟枯叶大师说过,在等个人,她心里有不舍,又如何心念无碍?为何选了个看起来呆头鹅般对上乘功法无所知的少年,处此险象环生之境,传出佛家真言。
凌五行心内诸般地不解,心境从先前的狂傲无物下子跌到了谷底。然此人非般人物,此时此境,却仍能露出丝微笑,神色坦然长衫飘飘地等待下去。
青城门中有几位青年俊彦放声道:“凌宗主天人之慧,果然非同凡响,以静对静,看看谁耗得起。”
凌五行心中之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以静对静,实是无奈之举。
金圣法王等得不耐烦了,高声喊道:“道家讲究以真求真,就算对上大罗金仙,也就是个生死的轮回,打过才知深浅!”
对金轮放出,金圣法王地滚球的身体,倏然弹起,掠过练武崖,罩定本风,炽冽的罡气狂卷而下。
此人看着粗鄙无智,找对手却懂拣软柿子。
本风如坠炽焰之中。全身如万千钢针刺体,疼得几乎立不住身形。心内却如镜映日,灵台的丝清明,无刻离开过师父。苦撑之际,耳中听到师父又发出了清音,仍是个“喏”字,接着,师父的玉影便如落印般映在心所之中。师父玉手轻展,打出了二个莲花手印。
此时的本风,只勉强做到有样学样,照搬照做。听到三个“喏”字时,剧疼略减,猛觉灵台乍开,诸窍旋转,心念灵动,显映虚空,象是另个自己在沐着清凉的细雨。
胸口的那抹星光,围着身体,绕月般,渐渐地把周身的炽焰吸纳了。
直听到九个“喏”字,打出了九个莲花手印,本风始觉手印连心,通体舒泰。
天际,金光破云,轮明日当空,普照群峰。
听到了凌五行的声惨叫,已觉身轻如云与山与石浑然融通的本风方才睁开了眼睛。
练武崖已夷成了平地,凌五行脸色如纸,单腿跪地,身前是滩浓黑的血迹。
他的身旁横七坚八地躺着十几个人。
看到此番景象,本风竟不由自主地冲着凌五行喊道:“不可妄动杀念,浩浩宇宙,层层有天,人道随性由己,天道却不可违,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至凶至恶者,亦有万万千千修行之路……你且去吧,且不可生仇恨之心,若俗念去尽,日后登堂入室,天门可开。”
本风说完话,看到师父露出了拈花般的微笑,心里如饮甘露,“师父,徒儿资质愚钝,刚才光是疼得难以招架了,所学的式子,好象都忘到脑后了。”
“心随自然,所乃有机。”沈皇后轻舒玉手,扯住过本风的手,“走吧,师父要等的人来了。”
两人脚踏碎石,过了山谷的几座铁索桥,慢慢地走到了三清山上。
三清山上有仙子盈立。
立于青石上的仙子,纱飘剑扬,所指的方向乃是东海的某个所在。本风小时候会坐在天莱山上,听说书的老先生讲,东方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海里有瀛洲——可是,求仙寻道的李白说过,那样的地方,烟涛微茫信难求。
仙子的七彩纱衣,好象在画里见到过。东海微波,仙子凌波而出。
“师姐,你怎么领来了个呆头鹅,你看他,还在盯着我哪。”仙子说话了,跟沈皇后的梵音样地眩人心神。
“你呀,世上的男人在你眼里,都是呆头鹅,云清呢?”沈皇后象是位走累了的农家妇样,坐在了三清道观外的石条上,轻轻地脱下芒鞋,倒出了鞋里的碎石。
“师姐,你受伤了……是谁?”仙子伸手握住了沈皇后的手。
第十章 清溪之变
长安城,年庆正隆。正月初三四的日子,街上的百姓穿新衣戴新帽,跨蓝骑驴,正忙着走亲戚。城门守城的兵卒脸上满是喜庆,不时看着城外的官道,等着新的捷报。
皇城里,却是别番景象。文帝杨坚下朝以后,未看到候驾的独狐皇后,便龙行虎步地走到了西内苑。
杨坚看着那只横悬的南海铁木。铁木上常常会站着只红头鹰。自杨坚称帝以来,红头鹰就直跟着他,为杨坚传递绝密消息之用。
细微可闻的振翅声传到了杨坚的耳朵里——是红头鹰回来了。
红头鹰落于铁木之上。杨坚转身吩咐跟在身后的小太监把碟贡品燕麦赏给了红头鹰。伸手摘下了红头鹰腿上的两根竹管。
打开竹管,看到贴身侍卫赵鹰的所呈的消息:净土山之战,凌五行败,枯叶大师圆寂。建康城破,韩擒虎先入,素、晋王正拟入城。
杨坚仰头看了眼,轻叹了声,“天意难违。”
……
独孤皇后寝宫的间密室里,只白头鹫正在用力地撕扯着条野骆驼腿,听到有人靠近,它警觉地抬起了头。
个刚调进中宫没几天的的宫女,提着桶刚刚运来的苍岩之水,小心地放到地上,慢慢地用杆子,往白头鹫身边推了推。
白头鹫是功臣,皇后的种种密令和手下的消息,有半是靠它传递的。它从建康城带回来的消息,跟杨坚收到的红头鹰带回来的消息差不多。
不过,多加了两条:沈婺华的师承来自东海瀛水洲遮星阁。三清道观云清道长从岭南回。
独孤伽罗病了。不是大病,只是偶感风寒,卧在塌上,皱着眉头喝了碗苦汤。
“皇帝在哪儿?”独孤氏恹恹地问了句。宫女忙回道:“皇上在西内苑。”
“无用之辈!”独孤氏重重地把药汤碗摔到了地上。她心里股暗火不知该冲谁发——虽胜却败,有沈婺华这样个女人存在,隋适朝焉有安稳之日。
担心什么就来什么,枯叶大师曾提到过,沈婺华名义上是佛门中人,真正的师承却是佛门道家皆倍加推崇的海外方山。
瀛水洲遮星阁,小老百姓听都没听到过的名字。就算即将统南北真要母仪天下的独孤氏,也是只闻其名——如果不是贴身侍卫传回的消息,她仍然会当成无稽之谈。
个女人,竟然从容淡定地指挥着个十几岁的孩子,让大江南北等的佛门道派低首。
必胜之局,却成了鹿死谁手的迷局。
……
杨坚听小太监说皇后病了,匆忙从西内苑赶到了中宫。
见到了地上的碎碗,杨坚有些诧异地问道:“皇后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再叫太医来诊看?”
皇后在塌上欠了欠身,“臣妾只是小病,不用费心,你还有那么多奏章要批……臣妾听到捷报,高兴之下,让我朝多了个岁岁平安。”
“刚才又有奏报,广儿已经进城了,正着陈叔宝写降书。”杨坚脸露喜色。
“好……不过,皇上,臣妾在想,南朝向重文轻武,文士云集,要劝广儿严肃军纪,不可乱杀……皇上,陈叔宝当如何处置?”
杨坚沉吟着道:“押解来朝,厚之以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