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疑惑不但徘徊在赵恒心中,更也在后一步落水,找人找得满头大汗的卫兵们,以及最早下来捉人的各班人马心里。
——金明池中,有水心五殿,南有飞梁,引数百步,属琼林苑。
无人料到的是,狡猾的陆三元不但泅技颇佳,还提早摸清了地形。
从琼林苑出发,只要顺着这湖往北游几百步远,就是金明池了。
陆辞一落入水中,就一直潜在水里,等游出一段距离后才露头换气。
往后随便一看,却见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陆辞在略微惊讶过后,也就更冷静了。
不管是怎么回事,总归是对他有利的。
离得更远之后,在众人差点把这湖翻了个底朝天的时候,他就淡定地沐浴在两岸其他游人的注视中,慢慢地朝北游。
不久之后,就见到不远处池里的‘学舟楫,习水嬉’的神卫虎翼水军了。
尽管这群神卫虎翼水军因常年需在定期向京民开放的三四五月来这金明池习水,而有了对外人目光熟视无睹的定力,但忽然看到个从水里冒出来、作士人打扮的小郎君时,面色还是不由得有几分古怪。
若是赴闻喜宴的士人,不慎落水也会有卫兵捞人,又怎么会游上这么远?
是该戒备,将人驱赶,还是将人捉拿,或许视而不见?
水军兵士正不知所措时,陆辞也未太过接近他们,在离着还有数十步时就停下了。
他朝着神色各异的他们,颔首一礼,以刚好够他们听清、却不会叫岸上行人听明白的音量,笑眯眯地道:“新科进士陆辞,奉旨投湖,还请见谅。”
在他的计划中,原来就只打算借着他们进出水的动静做掩护的,自然不必太过靠近他们。
陆辞往四下一看,很快物色了一处,就泰然自若地上了岸。
好歹是士人身份,又在大庭广众下,肯定不能赤身下水,以有辱斯文,因此他投湖时,特意留了轻薄的里衣。
此时它紧紧地贴附在身体上,陆辞只觉黏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只碍于还在外头,不能脱掉洗浴,唯有暂时忍了。
而在外人眼里,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白皙得与衣料相差无几的肌肤被衬得朦朦胧胧,而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失了发簪束缚,如流水般披散下来,只留几缕粘在如冠玉般俊美的侧脸上,一黑一白的对比如若惊心动魄。
加上眸若点漆、唇似丹朱,还有那慵懒风流的姿态,都让观者不知不觉地失了神。
小娘子们纷纷以扇掩面,耳根赤红,却又忍不住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反复小心偷看。
陆辞对不知情的游人们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利落地翻上湖岸,稍作歇息。
得亏他游得不算太远,又游得慢,否则不比现代时锻炼得当的这身体,肯定会吃不消。
陆辞懒洋洋地半躺半坐着,权当自己是一条被晒的咸鱼,几乎想要融化在暖洋洋的阳光里。
而他也没等多久,听了之前叮嘱,带着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袍服来的朱说,就飞快地循声跑来了。
见陆辞这般狼狈辛苦,朱说不禁抿了抿唇,也不好大声喊他名字,得被四周人认出陆辞身份来,只敢小声道:“摅羽兄。”
“多亏你了。”
陆辞安抚地拍拍他,故意玩笑道:“愿赌服输罢了。况且若能得三元,莫说投一回湖,哪怕投个百回,愿意的肯定也大有人在。”
朱说也知道是这道理,不由扬了扬唇。
那他们哪怕跳个上百回,也做不得一元。
在心里这么作答后,朱说又问:“可要回去寻了柳兄,再一起回去?”
陆辞不假思索道:“那倒不必。他早已婚娶,捉婿也不会捉到他头上,他与滕兄结伴便是。反倒是你我都得小心一些。”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朱说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只正经道:“摅羽兄所言在理。不宜再在此处逗留了,早晚有人寻来,还是尽早离去吧。”
“也好。那你别忘了先给柳兄捎个信,得他还在找人。”
陆辞说完,便不疾不徐地披上外衣,与找完人捎信的朱说一同,从这跟热闹喧天的琼林苑比起、要冷清得多的金明池,从从容容地雇了马车,回期集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太平兴国元年(976),太宗诏令兵卒三万余人开凿大池,周回九里余,引金河水注之,称为金明池。池中有“水心五殿,南有飞梁,引数百步,属琼林苑。每岁三月初,命神卫虎翼水军教舟楫,习水嬉” (《两宋文化史》)
第八十三章
等期集所的人例行前去琼林苑,汇报状元陆辞已回到期集所时,皇帝赵恒先是一愕,旋即很是哭笑不得。
“这陆辞啊。”赵恒一边摇着头,一边忍俊不禁对来报信的林内臣道:“这连中三元的人就是不一样,机灵得很,我倒是白为他操心了。”
林内臣起初还有些忐忑,见官家对此不怒反喜,语气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心里就落定了。
这份不得了的恩宠,恐怕只有几年前的寇相公,和如今的晏殊能一较高下了吧。
他对陆辞就更看好几分,面上则笑着附和:“那可不,单这一手金蝉脱壳就玩得漂亮,快把所有人都瞒过了。”
在多方人马汇集,就差掘地三尺地寻人的琼林苑里,又有谁能猜出,陆辞早就安然无恙地回期集所了?
赵恒又笑了几声,一边在内侍们的搀扶下慢吞吞地起身,一边悠悠道:“到底是迫他落了水,还是让御医上期集所走一趟,再派几个心细的去照顾几天吧。”说到这,赵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多偏心,不禁轻咳一声,随意补了句:“省得那寇老西儿又成天念叨。”
林内臣权当不知,只恭敬应是。
赵恒在起驾前,又丢下轻飘飘的最后一句:“至于那身公服,丢了倒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