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落笔到笔,他始终头脑清晰,文感通畅,屏气凝神下,洋洋洒洒地一挥而就。
在四周人大多还在整理灵感时,他已干净利落地了笔。
竹制的笔杆捧在细瓷笔撑上时,发出清脆悦耳的碰击声,紧接着就是“唰”地一下,是他将墨痕正湿的纸抽开,搁在专门空出的大片桌面上,等待晾干了。
在等晾干的短暂时间里,他便专心审阅,检查不考犯等。
这一系列举动,他已完成过曾千上万回,自如演练过般无比利落,宛若行云流水的优美。
若纯粹以局外人的身份去欣赏的话,甚至称得上赏心悦目。
然而对于是他竞争对手的这些试贡举人,可就半分称不上美妙了。
不论是那细微的“叮”的一声,还是“唰”的那一下,都如敲在了其他举子的心上一般,惹得他们头皮发麻,小声地齐抽了口凉气。
原还踌躇满志的心态,也跟着一点点地往下沉。
“……”
那是……?
在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刚刚那是什么动静后,柳七顿时一脸茫然。
他只盯了命题这么一小会儿,觉得能酝酿出灵感来,已经算不错了。
但他还没正式动笔呢,怎么小饕餮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已经写完了?
就在柳七怀疑自己正在梦游,暗自纠结的这一小会儿,陆辞已检查完了诗作,轻松愉快地开始打赋的腹稿了。
不单是坐在陆辞身边的这几人恍恍惚惚,连皇帝赵恒都忍不住自言自语:“我这回出的题目,是否太容易了一些?”
他正坐在位于崇政殿后水阁的考官幕次里,从上往下地俯瞰着举子们。
哪怕明知要做得不偏不倚,彰显公平,赵恒的目光,也还是忍不住一直往陆辞身上飘。
陆辞这一派轻松从容、毫不胆摄的应对,就全落入了赵恒的眼中。
他自问的声音太轻,忙于手头事务的其他考官都未听见,只被离得最近的内臣给听清了。
那内臣笑道:“官家可还记得,十几年前的晏学士,于科场上也是这般胸有成竹?”
赵恒嘴上不置可否,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当日情景。
的确很是相似。
“他此番表现,若非无的放矢,论起资质,恐还在晏殊之上了。”赵恒半是玩笑,半是欣慰道:“毕竟当年的晏殊,可未曾有过两元及第的风光。”
内臣这时只安静地赔了赔笑,而不敢接这话茬了。
他可极清楚,官家对不隐的晏殊有多宠信倚重的,屡屡破格提拔不说,常年放在身边,大事小事也常与其商议。
官家可随意揶揄晏殊,他却不能这般逾越放肆,揣摩帝意。
赵恒也只在上头坐了一会儿,看着乌压压的一片人埋头奋笔疾书,很快就感到枯燥乏味,丧失了兴趣。
又因惦记着修仙的事,他果断起驾,直接就在宫人的簇拥下先行离开了。
殿试只考诗赋论三题,考试时长也跟着大为缩短。
省试时需考上整整三日,到殿试时,则在当日午时就得纳卷而出了。
因清楚殿试的卷子都会经人誊录再进行批阅这点,陆辞在字迹上没再用心思,在追求速度的同时,尽可能地保持工整,不至于让誊录官认错的程度,也就足够了。
在诗赋方面,陆辞最为清楚,自己哪怕再重生穿越个几回,在不抄袭前人作品的情况下,是绝无可能比得过柳永和范仲淹等人的。
但将读过的古人诗作据为己有,厚颜无耻地套用进去的小偷行径,哪怕无人知晓,他也绝对做不出来。
况且诗赋做得多优美还在其次,阅卷评分时,考官最看重的,定然还是看能否应题,符合官韵等方面。
要只看诗才良莠的话,柳七等人恐怕早早登科,高中榜首了。
事实却恰恰相反。
诗作得以流传下去,在后世脍炙人口,赫赫有名的那些诗词作者,仕途上得意的并不多。
得中状元的,更是寥寥无几。
连他们都能出岔子,陆辞更不认为自己能顺顺利利的了。
在不相信自己实力,外加完全不清楚考官喜好的情况下,他是绝无可能将希望押在诗和赋上的。
对这两者,他目标十分明确——只求无过,不求有功。
倒是一早就看准了发挥最稳,自己感到最拿手的论。
尽管篇幅上难显得有所不匀,甚至头重脚轻,但在必须做出取舍和表现时,将短处规避,而将长处充分发挥的做法,应该还是保险的。
万幸的是,尽管此时贡举取士,最看重的是诗赋两者,论只受兼取。但在切实做了官后,诗赋就只成了与同僚间交际,或是起到偶尔陶冶情操的作用了。
倒是策论两者,一直都最为实用。
真正到殿试这天,他也毫不犹豫地把剩下的大半时间,全放上去了。
在午时到来前的一小会儿,陆辞也准地掐着点,顺利地完成了他这篇长达九千多字的论。
在撂笔的那一刻,他终于有了种‘一切都已结束’的释然感,满足地舒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