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虽是合奏,但对视时都在彼此眼里看出了较劲的意味,是寸步不让的斗争。
特别云娘,甫一起指,就拿出了浑身解数,只望通过音律来打动这位特别合她心意的,既透着迷人的清高傲气,又不失优雅亲切的郎君。
然而那优美的旋律刚开始流淌,其他人尚未没反应过来,陆辞和柳七,就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
倒不是这曲子难听,只是……
太尼玛的熟悉了。
陆辞揉了揉眉心。
云娘不知情况,撒娇般解释道:“此诗为柳三变柳郎君为其赴考之挚友所作,名为《余与陆摅羽相知久矣因解而错失见证陆得解元憾甚作诗送之》,曲则——”
在众人艰难忍笑的注视中,陆辞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客气道:“还是奏曲《春江花月夜》吧。”
云娘一头雾水,呐呐道:“……是。”
她们最善察言观色,此时哪儿还看不出来,这首最近被她们亲手改编、苦练了一阵子的得意作,恐怕是哪儿得这俊美郎君不喜了。
即使百思不得其解,身为为得赏而来的歌妓,她们只默默应下,当真修改曲目,改奏了一曲毫不应景的《春江花月夜》。
不得不说,能得流连市井、遍览群花、眼光极高的柳七一句褒奖,她们的琴技和歌喉,果真一流。
平心而论,要没有之前那小插曲的话,如此一出技艺湛,曲调优美,歌声婉转的美好歌乐,定能叫在场之人听得如痴如醉,说不准还要词兴大发,作上一首新词。
然而,只要一想起此时一脸漠然地欣赏着歌乐的陆辞,方才乍闻柳七为其所作的那首诗被编成的曲时,面上瞬间流过的茫然无措……
即便是最为正经厚道的朱说,都有些忍俊不禁。
陆辞没了兴致,在一曲《春江花月夜》奏毕后,他就给了赏钱,将云娘和杏娘给打发走了。
佳人一走,包厢里的柳七等人就再不忍耐,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陆辞淡淡地瞟了瞟柳七这个笑得最张狂的始作俑者,无奈地自嘲道:“看来这丝竹舞乐,还不及我亲自上阵来得娱人啊。”
听了陆辞这话,刚没忍住唇角上扬的朱说不感到一些愧疚,忙敛了笑弧。
为了岔开话题,他随口来了个祸水东引:“云娘杏娘所抚之琴,已使人心驰神往。却不知叫柳兄神魂颠倒的那位虫娘,琴技又是如何高明了。”
冷不防得了提名的柳七一噎,不悦地瞪了眼朱说。
换话题归换话题,何故拖他下水!
滕宗谅笑得浑身发软,趴在桌上一时间起不来,闻言又吃吃笑了,戏谑道:“虫娘最为高明的,怕不是琴技吧。”
钟会好歹成了亲的人,隐约猜到几分,轻咳一声,也就不开口了。
朱说虽觉疑惑,但直觉不是正经事,便也不感兴趣。
唯有易庶还沉浸在方才的美好演出中,忍不住追问:“那会是什么?”
滕宗谅对上易庶纯洁又好奇的目光,正感得意,就接触到陆辞略含警告的一瞥。
于是刚要开的黄腔,就立马被他明智地闭上了,还正色道:“这我如何晓得?正主就坐在这,还是直接问他吧。”
柳七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微眯了眼道:“子京何必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如此博览群书,想必也是个熟读《调光经》、《爱女论》的老手。”
陆辞见他们越说底透越多,不由在桌下踢了柳七一脚。
柳七瞬间会意,便果断住口,哼了一声,不再跟可恶的滕宗谅争下去了。
酒足饭饱后,陆辞也不忙带着众人前去瓦舍,而是在柳七的建议下,过问过伙计,然后一行人上到樊楼的第五层上,往外看去。
天色已晚,四周又有无数烛光辉映,根本难以分辨何为何处。
但即便是那里的灯火稍显零星,远不如市井间的喧嚣明亮,这几位刚从省试试场里出来、此刻微醺的年轻举子们,都忍不住感到几分心潮澎湃。
那是禁闱之中,大宋的核心,天子的所在。
也是他们寒窗苦读多年,梦寐以求的地方啊。
尽管他们曾经进到里头,匆匆来去,但时间不同,心境自也不同。
尤其在经历过艰难的省试后,即便只是遥遥一望,也比之前的走马观花要来得叫人憧憬。
暗暗激动的几人屹立高楼之上,俯视万千灯火,一时间感慨万千,皆是默默无语。
一阵冷风刮来。
只纯粹当参观名胜古迹、却毛也没看到的陆辞已丧失了兴趣,不禁紧了紧围脖,催促道:“夜里太黑,走了走了。”
况且再耽搁下去,容易着凉不说,他让樊楼厨房帮忙温着、预备打包带走、留做宵夜的红豆酥怕就要变得软腻了。
朱说如梦初醒,不生出几分羞赧来。
他离摅羽兄这宠辱不惊、脚踏实地的境界,果然还差得多啊。
作为每次猜陆辞心思猜得最准,只无奈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柳七,则是嘴角一歪。
果然在这小饕餮心里,遥望一眼宫殿禁闱的恢弘,还不如一碗香甜可口的红豆酥来得吸引人。
而被众人注视着的皇宫内院里,刚刚用完御膳、在御花园里悠闲散着步的皇帝赵恒,正巧就与内臣聊起了这期贡举。
“若我所记不错的话,省试便是今日考完吧?”
赵恒随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