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还有几分颓丧的滕宗谅,嘴角也不知不觉地微微翘起。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跟陆辞打招呼,在不经意间瞥到陆辞房里接着行出的两人后,眼底神色就一下转为了错愕。
他先不解地看向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煎燠肉的陆辞,又很快扭过头来,困惑地看向柳七。
这日柳七穿了一身窄袖腰的白缎长袍,腰配角带,头簪小冠,脚踏黑履,手里一如既往地握着一把山水画折扇,在这大冷天里也笑吟吟地摇着。
他在着装服饰上,其实并无半点逾制,只胜在细节上的考究致,加上那浑然天成的慵懒风流,就将潇洒倜傥的气质给带出来了。
要让陆辞评价的话,便是天生的衣架子,加上不错的审美和衣品了。
落后柳七两步,慢条斯理地同样也从陆辞屋里出来的朱说,则处于另一个极端——今日比前两日都要来得冷,他也就裹得比前两日都要厚实得多,明明是瘦削的少年郎,愣是裹得比柳七要厚实上一圈,愈发圆墩墩的,似一颗朴素的球。
除了同样不注重外表的钟元没觉得任何不妥外,见朱说这变本加厉的保暖态度,都露出一脸卒不忍睹的表情来。
陆辞闭上眼,深深地呼了口气。
还好殿试设在三月春,那时气温回暖,朱说就能自觉地穿薄一些了。
生生胖了一圈的朱说,若无其事地挪到陆辞身边坐下,柳七也理所当然地占据了陆辞另一侧的位置,把原来坐在陆辞身边的滕宗谅生生挤开一点。
易庶和钟元只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就继续专心扒着碗里的盘游饭了。
唯有滕宗谅左看右看一阵,着实忍不住了,问道:“要我没记错的话,那的确是摅羽的房间吧?怎么柳兄和朱弟都在里头?”
柳七不着痕迹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腰,坦坦荡荡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昨夜摅羽盛情相邀,我们三人便同床而眠了。”
这话说的,在场人里显然没人会信。
陆辞看都懒得看他:“呵呵。”
朱说面无表情地盯着避重就轻的柳七:明明是柳七先去的摅羽兄房里……
滕宗谅神色微妙地皱了皱眉,喃喃道:“竟能如此?”
他不在心里生出几分悔意来:早知这样也行的话,他昨晚上就碍于面子不独自纠结,而也去寻陆辞商量一下了。
陆辞不知滕宗谅正暗暗后悔着,他想的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跟柳七同塌而眠了。
和睡姿规规矩矩,也不说梦话的朱说截然不同的是,眠花宿柳惯了的柳七睡昏头时,竟紧紧抱住躺在身边的陆辞,不止在脸上蹭来蹭去,整个人压上来时,嘴里还一会儿嘟囔着虫娘,一会儿念叨着佳娘心娘。
可怜陆辞被他吵醒时,还不知什么情况,只觉眼前一片阴影,就条件反射地一脚将人踹下床去了。
心思各异的六人用过早膳后,重新背上试箱,赶赴考场。
陆辞熟门熟路地寻到队列后,笑着向沉默站着的蔡齐和庞籍打了招呼:“子思,醇之。”
眼下黑青一片的蔡齐,猛然间见到整个人像在发光一样的陆辞时,还有些迟钝:“……摅羽啊。”
庞籍也干巴巴道:“摅羽来了。”
陆辞挑了挑眉,心里更奇怪了,慢悠悠地询道:“昨日——”
“该进场了,”不料之前还一脸呆呆的蔡齐一听‘昨日’这词,反应倏然就变激烈了:“待三场考完,再寻一日专与摅羽叙叙。”
庞籍连连点头,怕陆辞多想,误以为这是托词,还解释道:“我与子思之后一个多月里,都将下榻于久住王员外家,随时欢迎摅羽来。”
“也好。”
陆辞看了眼分明还离得老远的监门官,虽感无奈,但既然蔡庞二人都明摆着不愿提起、宁可睁眼说瞎话的抗拒态度,也就不好这时追问了。
等被引领着落了座,陆辞就眼睁睁地看着四周之在卷纸发下之前,不约而同地掏出了用棉花粗制的耳塞,齐刷刷地堵住了耳朵。
陆辞看得一愣。
这明显是在仿效他前两场的做法。只是都已经是难度最低的第三场了,这时才想着堵耳朵,好似也晚了一些吧。
陆辞也没再在意他们,在试卷发下后,就专心致志地答起题来。
而坐他四邻的那几位已落下重大阴影的举子,确定听不到这位可恶的陆解元的答题动静后,纷纷松了口气。
即使是无关紧要的最后一场帖经和墨义,他们也怕极了运笔如飞的陆辞带来的压力了。
因帖经墨义素来不被重视,于是,跟波澜四起的第一日和第二日相比,省试的第三日几称得上是古井无波。
申时一到,就平平静静地结束了。
大多数举子都已提前写完,头回尚有余力进行检查了。
被走卷纸时,再没出现昨日那样不惜硬拽也要阻挠的丑态,甚至很是配合。
在卷纸悉数走后,他们各自拾好东西,就在监门官的挨个引领下,出门唤了等候在外的书童或健仆进来,搬走试场里的桌椅。
至于这几万张试纸,当日就由编排官们去掉乡贯状,用字号进行编序,接着全送至封弥所去,由工部侍郎赵稹与监察御史鞠泳充校对。
最后,才轮到在落锁贡院中的试官进行批阅。
不论如何,放榜唱名,最快也是二月底的事了。
在这之前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举子们都将怀着或是忐忑、或是期许的心情,在洋溢着欢庆节假气息的繁闹汴京城中消磨时光,等待最终的结果宣判。
陆辞笑眯眯地等在贡院大门外的老地方,期间涌出无数神色如释重负的举子,大多都留意到了这位年纪最轻的致辞解元。
他们眼神复杂地盯着这位意气风发,即便在人堆里站着也尤其显眼,鹤立鸡群的俊俏郎君看了会儿,深深地叹了口气,就埋头回落脚的客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