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去喝酒,是真的去喝酒,奉先生不是太愿意,温故知探着脑袋问:“您怕热?”
奉先生斜他一眼,温故知背着手,开始偷笑,“原来您怕热啊。”他跟上奉先生,一路跟上二楼,奉先生把他挡在书房外,温故知使命往里面挤,一只脚伸进去企图勾着奉先生的腿,奉先生要使力,温故知就故作夸张地大叫,叫疼,诶唷诶唷的声音。
“您真幼稚,只有小孩子才会隔着门不让人进。”
“防的就是你。”
“您不需要防我。”温故知说,一手从门缝伸进去,拉住奉先生的手,轻轻晃了晃,“您就陪我去喝酒呗。”
“我保证什么都听你的。”还不止,温故知想了想又举了几个例子,“我会很乖,您觉得我烦,我就不出声,您要是不想让我在您眼前晃,那我就捡个地方随便待着。当然啦……”温故知凑近门缝,对奉先生挤眉弄眼的,“穿不穿衣服也随您。”
“要脸?”奉先生问他。
温故知回答:“要脸,但更想和您出去喝酒。”
“喝酒这么重要?”
温故知眨眨眼,没想好要挑哪一句,哪一句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作用,将奉先生勾出来呢?他抿着唇,自下而上抬眼看着奉先生,奉先生松了门把,但在温故知说出正确的话前,门不能从两个人之间消失。
但是正确与否,实在是很主观的事。奉先生可以作假,也可以不作假,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
从另一个角度看,奉先生并不算是多容易打动的人,也不算多难打动的人,温故知知道既然奉先生很早就给了机会,就代表始终有一条通往捷径的路,不管奉先生表现如何,到底有没有正面或侧面上的言语表示,这条路始终在,但不好找,需要温故知足够敏感,能够把握住奉先生递到手边的机会。
比如——此刻奉先生只是倚在墙上,隔着门缝笑着低头看温故知,温故知伸进门缝中的脚被轻轻地踩在奉先生的脚底下,如果不是错觉,奉先生正在有一下没一下踩着他的脚。
奉先生的眼神挑着温故知,像月波下反而深了的渠水——来吧,只要你说,我或许就答应你。
温故知曾经在晚上等了很久也没钓到明月照我渠的跃龙门,机会很少,几乎凭运气,看鱼的心情,看饵料能讨得的欢喜度。那么白天呢?更得不到,只能下水去捞,但鱼都狡猾得狠,一点也不怕温故知,鱼吐着泡泡,说只要抓得住,我就和你回家。
他会喜欢什么饵?
温故知思来想去,最后一手搭在门框边上,叹了口气,微微皱着眉轻声说:“我刚都是骗您的。”
叹息一声,像瞬息一秒之间诞生的雾的一生,“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多想和您今晚一起去喝酒啊,但您要考验我,为难我,我想大约是讨好您才有用。”
奉先生嗯一声,在有一分钟的漫长时间,奉先生看见低垂着头的温故知抬起脸,咬着头发,半明半暗的,看不清温故知的五官,都像牛奶流去了。
奉先生这时站直了身,因为温故知在哭,突然含了一点眼泪,点在脸颊上,怎么也不滑下去。
温故知吸吸鼻子,又低下头,说:“但是讨好有什么用呢?下一次还要讨好,我又不是多聪明的人,也没生一张很哄人喜欢的嘴,我身上一样都没讨您欢心的,还想有什么办法勾您出来,所以……”
停一停,足够奉先生好奇地等他下一句:“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您才会出来和我喝酒。”
温故知又抬起脸,又轻又柔地说话,此时他的眼睛里是多加了一股缱缱绻绻,像淌着的小溪流,倚在泪珠子上。抚摸着门框一侧,沿着一道线来回扣动,“我碰不到您,只好摸摸门了。”
轻长叹息的一句话,是被温故知吹过来的,吹到奉先生心里,奉先生打开一点门,温故知一下子扑了进来,跟蹦跳的猫儿,终于挤了进来,要赶紧蹦怀里占位置。
温故知能演,能示弱,关键是就算演,说瞎话,也能夹枪带棒的,说了一通多自谦温柔的话,翻译翻译,就知道是翻个筋斗变的。
传到奉先生耳边的实际意思就是猫挠门,数着尖指甲。
好意思?不哄人。出不出来?
奉先生想他一定会变脸,果然温故知在怀里抬起脸,变了一张脸,既不是笑也不是怒,像是看着不识相的麻烦人:“开心了?您年纪大,想玩情趣得给点利息,第一次给您。”
“越来越嚣张了?”
温故知又说:“也就是您肚量小,请您喝酒还三催四请。”
装要温故知装,理也要站在温故知身旁,明明是奉先生心起的考验,但温故知要颠倒黑白,说是奉先生麻烦,作。
奉先生都在心里帮他补全剩下没说完的话。换一种可能,温故知还可能会做出拍拍屁股直接走人的举动。
温故知在之前的思索间,丢掉了鱼饵,奉先生不需要鱼饵,那需要什么?
温故知说保密,不能告诉你们。
奉先生伸手揩了一点温故知脸上没干的泪,泪少,少到可疑,很可能是温故知拧了大腿肉才哭出这么一点。
“那您猜?”
奉先生不猜,相反笑了笑,瞧上去心情不错。温故知嘀咕他不知道哪门子开心。
家家户户都出来喝酒,与别处相反的是,城的冬天是酿酒的好时候,夏天才是最适合喝酒,且最好是傍晚至黎明间的整夜,只稍稍热的温度,不会破坏酒液的清凉,辣喉的香甜又能恰到好处,不至于蒸热发酵,变成烂味,变成湿汗一样堵塞住肌肤。
这个良时,被叫做酒夏。一代一代叫过去。
他们坐在路边,温故知垂着一条腿晃荡在渠水之上,等了一会老板才托着托盘送酒来,老板戴着玉兔的头套,伸着毛茸茸的兔爪子,给他们放上了灯笼草,葱葱郁郁的草堆里藏着矮小的灯火。
兔爪子很灵活。
奉先生也不觉得奇怪了,灵动的兔耳朵还对两人打了一声招呼,而老板一句话都没说。
他还有一团兔尾巴。
“奉先生您看。”温故知挨着他,给他看酒盏里的灯芯。
灯芯像花一样,在澄清的酒液底发着微弱的烛光。
温故知一扬脖子,将酒和着光一起喝了下去。
但是当他到了第二盏,灯芯又被点亮了,仍然是漂亮完整的花体。
奉先生喝下第一盏,这时有许多传单,他们来的时候就有人在发,发着发着,从城市另一头到这一头,慢吞吞地,走一会坐一会,在店里和人说说话,再重新拾起传单,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