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猫带来的夏雷,闷声打了三天,与此同时随着雷声由远及近,像极了巨人跨越时的动静。敲着密切鼓点的雨下了三天,膨胀的气势想要把这里一切都冲走、冲化了。温故知裹着被子,在他的视线看来,窗户在变形扭曲,他坐在地板上抽烟,细细长长的,冒着清酸味的烟被他慢慢吃进去,他见窗外无论是湿润雨雾还是簌簌摇动的树花,都像被褪了色,冲垮了形状,山林和水渠本来的苍绿只剩下足够的松墨形成代表各自形态的墨块,大大小小、浓浓淡淡,流出界线,不断过渡、擦染。
他打开窗,将手伸到外面,带着白火的烟灰烧到一半掉落至楼下的雨坑,随后被摁灭在瓷缸里,温故知又咬住一根,没有点,他必须要有些东西满足口欲,满足这个癖好。
他心里有些空,也没预备找谁,含完了一根,温故知关上窗,他发现自己左手臂已经完全打湿,这些雨啊,沉重得反倒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温故知甩手打小雨珠被甩落到地上的纸,四面摊着,掉在墨上,就糊了,被摸掉了边界,掉在白纸处,像油滴。
最后一天晚上,在温故知厌烦了在家中上下两层的游荡后,他翻箱倒柜,找到那天被他带回来的纳吉丸,红色的像樱桃的丸药被放在锦盒中。
几乎没人见过纳吉丸,也不知道纳吉丸代表什么,但是每个人都见过在书籍记载中的关于蓝猫宝藏的条目。
经过许多年,针对蓝猫宝藏是什么,研究人员不但没有统一,相反不断地研究,不断地提出,各种假说犹如细胞分裂,雨后春笋般常年累月的,已经找不到一个头了。
谁也不清楚线头在哪,就一个劲地在研究,在出论著,每年玉兔台都会留下这样一个黄金时间段,听他们在电视中阐述争论。
一说蓝猫宝藏是蓝猫的珍贵的圣物;但更多的偏向于宝藏并非某种实体,而是一种情感物质,宽泛的说是获得幸福的办法。书籍记载的,最繁昌的年代,也是幸福体验最优化的年代,发黄虫蛀还发霉的古籍,就成了一项铁证,纳吉丸只是其中记载最多的。
它也许是一种载体,使人产生平静的心情,调高心灵能力的药,研究一直致力于开发它,并且深信,如果能成功,也许就能有效避患上冬天的蒲公英症。病毒正像蒲公英,离开母株,传播到各处。
温故知患上过一次,人类群体的范病使他度过了极其煎熬的冬季,只能躺在床上幻想窗外有片叶子,只要一动就有什么炸开来,变得什么都不能理解,什么都不懂,它更能让人像蒲公英四张的形状,贪心,像占领每一个角落,去要别人能给自己的一切。
温故知的思绪像一艘纸船,在半空中努力掰直迎风帆,像目的地行驶,但是他发现被乌云骤雨阻挡的去处有两个终点。
最响的,也是最亮的一道闪电和雷声,它将夏天完全带过来,将浓艳的绿色和冷淡的蓝色泼到在整个上空。
他最后起了纳吉丸,放在柜子最深的一处,掩埋在衣服底下,永远用不到,不知道会不会过期。
云雷散去,雨歇了,猛然上升的热温蒸走了饱足的水汽,又变成一个个透明的膜,反包住每一个抖擞的凉爽因子。
夏天来了,蓝猫的雷也带走了温故知的尾巴。
温故知不习惯地往后抓了抓,在他将裤子开了个洞后,尾巴又如愿消失了,他觉得应该出门重新买裤子去。
夏天来了的同一时刻,温尔新给他打了电话,她说她看见了蓝猫。
很多人不解半空里那道蓝光是什么,不过是蓝色的萤火,它们托着四只蓝猫和瓢先生的灵魂。
人们对此景惊呼,要拍下来,但是温尔新知道,她问是不是换代了。
温故知说是,只说瓢先生是寿终正寝,他隐瞒下黄粱与瓢先生,并不想让温尔新知道。
“只是岁数到了,瓢先生终于可以回到它陪伴的人类身边了。”温故知停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在窗上停了一只萤火,温故知打开窗让它进来,它飞进来小小地绕了一圈,又从窗户飞了出去,不知为何,温故知在心里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失去皮毛的瓢先生站在他的面前,一晃眼又消失不见了。
他眯着眼,太阳毒辣,打起神问温尔新最近在干什么。
“妈妈的日记本你什么时候还回来?”
温尔新说日记本不是你一个人的。
“我只是还做着原来的事,你问一个烟酒之徒做什么,太没水平了。”她甚至没打算告诉温故知自己的计划。
这通通话很短,双方都隐去了一件事的细节和真相。温故知将注意力移到自己的伞,夏天来了,他需要更换一个伞顶。
像是要回应这盛阳烈日,早有人换了伞顶,换了盆栽的,罩了养乐多牛奶瓶的,或许是为了抗议这样的夏天,有人特别定制了不会化的雪人。
温故知要将旧的阿鸣换下,换上新的,伞匠问他你要换什么新的,他还说你伞上的字颜色也淡了,帮你上个色吧。
他极力推销自己的手艺,温故知挑来挑去,比来比去,最后只挑中了翘着屁股的阿鸣,它洋洋得意,抖擞神,表现漂亮的羽毛,温故知觉得很合意,这只洋洋得意的阿鸣被安装在伞顶,旧的阿鸣则被包在手帕里,温故知预备回家时走一趟,送给奉先生。
伞匠重新给他的伞上色,温故知让人把字描得再深一点。
他坐在伞匠身边,盯着街道,在这条长达百米的街,多是往来人,来的人无论谁都叫仙客,在人群里,温故知看到一个孩子,扎着辫子,她已经在仙客附近徘徊了好久,她重重复复地跑,跟人说话,然后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对方,对方也会将手里的给她。
温故知看出来,这个小孩在和人交换东西,并且乐此不疲,小孩抬头,盯着温故知,她笑起来缺了颗门牙。
书铺小老板也来换伞顶,他遇见温故知就开嗓说话,说自己写的最近的大作,说最近来了自己家的破产的男人,他比温故知表现得还要烦恼。
“你在看什么?”
他顺着温故知的目光,看到那个孩子,“你在看她呀!”
“你认识?”
“刚搬来的,可怜哦,只有一个姐姐,姐姐还经常不在,住在我那附近,常常过来借书,也是没了父母,据说都死了。”
他说完捂住嘴,看向温故知,温故知瞥他一眼,不怎么在意:“没爸没妈的孩子又不差我一个。”
书铺小老板很懊恼,揉了揉自己的小肥脸,那个孩子过来了,她要和书铺小老板换东西。
“我也没带什么东西啊。”他抓抓口袋,小女孩手里有一只亮晶晶的蝴蝶发卡。
“你有什么东西能换我这只发卡?”小女孩声音有些尖利,让温故知侧目看了几眼,她长了雀斑,头发营养不良般像枯草,同时她张大着嘴,重复话,让缺掉的门牙更明显,她看上去固执,让人不好招架。
书铺小老板口袋掏空了,就掏出颗糖,尴尬地说这个可以吗?
小女孩摇头,以高频率的尖利声音说不行,这个换不到我的发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