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谢太后吉言。”
“你们下去吧,良辰吉日,也不要耽误了。”
二人莺莺燕燕地谢过,被各自的宫女搀扶下去。
众人一走,张娘娘等心腹宫女,见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她们也很开心,说了些吉祥的话,只希望太后从此能够振作起来。
“太后,两位娘娘生了小王子后,就有得忙了。”
她一怔,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任务:是要做保姆的——先皇有遗嘱,要让自己负责教导弘文帝的儿子们。
这显然是无意废黜北国的“杀母立子”的基本国策。这也是罗迦给自己安排的一个安全筹码:抚养未来的小太子,是巩固自己地位的最大的王牌。
但是,到底是哪一个倒霉的妃嫔会先给弘文帝生下儿子?
芳菲此时已经十分疲倦了,对张娘娘等道:“你们也都下去吧,你们也累了。”
宫女们,张娘娘等,都退下去,因为新帝赏赐了酒菜,冯太后规矩不那么严格,她们都获准出去吃喝、玩纸牌了,也算是一次盛大的节日。
就在宫女们在前面的大堂里酒令助兴,不亦乐乎之时,谁也不知道,弘文帝留在后面,侧翼的柱子完全遮挡了他的身影,四周,逐渐地安静下来。慈宁宫如此的冷清,一道大门,将它和外面的热闹彻底隔绝,连群臣们宴饮的欢乐,乐队的扰攘,都无法传进来。
四周静谧。
弘文帝从柱子的y影里慢慢走出来,他的脚步非常轻,就如一只在雪地上行走的野狼,提高警惕,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的痕迹。
大婚8
太后的寝宫,门是开着的,那是春日的暖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寒意。
天色已晚,黄昏血一般的残阳,已经消失了最后的一抹残红。
屋子里还没点燃蜡烛,幽暗的光线里,她就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闭着眼睛,显然不知道还有人在这附近。
他再悄然地往前一步。
就只有二人面对面地,只是,她坐着,他站着。
她的神情已经非常慵懒,一身太后的盛装,仿佛让她平白地老了十岁,但是,他能非常清晰地看见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发出一种莹白的柔光。
自己曾多少次,多少次地在太子府握过这双手!
他久久地站在这里,仿佛能够面对这样的光芒,远远胜过d房之乐。
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心情,是什么时候加剧的——也许是从未消失过的。只是,在这些日子以来,在每一个相处的细节里,就如一条在冷水里挣扎的鱼,拼命地想要靠近另一处的温暖。
那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足以信赖的温暖。
但是,自己呢?自己也是她唯一的温暖么?
心里忽然兴奋起来——就如在太子府的那些日子,毫无芥蒂,整日都是笑声,无忧无虑。那是自己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此时,便不再有了。
逝水年华,都败给了天意。
此时,他那么坚定地相信——她也是记得的,一定还记得当初的一切。
下棋,画画,弹唱一些奇奇怪怪的调子——风那么轻,云那么淡,太子府的暖阁,那一对吃饭的鸳鸯碗——
他的心跳得几乎要滚出来。
他悄悄地,竟然再走一步。
不知道是想干什么——或许是唱一支曲子,或许只是为了再下一盘棋。或许是再一起吃一顿饭,或许是听她再一次娇嗔的,嗲嗲的:
大婚9
“殿下,你要让着我,我还不会嘛……”
“殿下,今天是白切j,猪肝粥哟……都是我亲手做的……”
“殿下,你看我这样子好不好看?”
“殿下,你说陛下会不会杀我?他会不会是骗我的?”
“殿下,只有你才不会骗我,我知道,只有你待我好……你送我的苹果,我一直留着,一直都有留着呢……”
“殿下,我不收钱的,给你治病,我永远不收钱……嘻嘻,人家喜欢嘛,就喜欢不收你的钱嘛……”
……
他的心跳几乎要涌出胸腔,在脑子里轰鸣,万马奔腾,几乎要向空空的酒杯吐出一颗心来。
仿佛一切的束缚都消失了,心里压抑的一切恶魔,统统都要释放出来。
只要共她,一起经历。
那些奇异的心情。
也许是那细微的呼吸声,开始慢慢地转为沉重,急促。
芳菲忽然睁开眼睛,当看清楚对面的人时,微微有些诧异。
光线已经有点暗淡了,芳菲也看不清楚他的面色,却奇异地不安,仿佛听到他的心跳,或者自己的心跳,那么快,那么乱,如有人在黑夜里拼命地擂鼓。
她立即伸手,去旁边拿烛台,想要点燃蜡烛。
但是,火折子一时不在顺手的位置。
她站起来的时候,发现其实残阳还在,只是被树荫遮挡了,满屋子的血红。
声音语无伦次的:“这天色,黑得怎么那么早?都要到春末了……”
春末。
春天还未开始,便已经过去了。
他心如刀割,自己也不知道在悲哀什么,为自己?为她?
那是一根弦,在心底生生地被拉断——自己和她,总是这样被拉断,先是父皇,接着,是彼此的身份,地位,悬殊的差异,永远,都有那么多的阻遏——
大婚10
母后和儿子之间!
新帝和嫔妃之间!
这一生,都在承受着命运无情的摆布。
不知道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才能斩断这些无形的可怕的枷锁。
“陛下……”
“芳菲!”
芳菲!
芳菲!
他竟然叫自己芳菲!
这是大逆不道的。
芳菲手一抖,烛台差点掉下地去。
脚步不自禁地往后退,仿佛嗅到了某种危险信号的小动物。
“芳菲……我……”
也不是不知道的,当日刺客追杀,他如何地舍身相救!
陛下立遗嘱时,他如何地谎称生子,让自己逃过一劫。
这些,罗迦都是一再提到的。
但是,她时刻提醒的是:他骂我,他不许女人干政,他是我的儿子!
这三个条件,远远地,将自己安全地和他隔离。
不如此,便不能让人生平静。
她恍惚中,甚至忘却了,他是如何地圆谎——如何敷衍那些大臣们——他的儿子呢?
她嗫嚅地,忽然问:“陛下,是你的哪个妃嫔怀孕了?”
怀孕?
他完全忘了这档子事情——其实不是忘了,而是一回来就解决了:那个无名的妃嫔“流产”了,那么简单的事情。皇帝要隐瞒某些事情,并非是做不到的。而且,“杀母立子”,妃嫔们避孕,打胎是常事,不足为奇,群臣不会有任何的怀疑。
只是,芳菲,她竟然在此时提起这件事情!
他没有儿子!
他什么都没有,而且,此时也不关心这个问题。什么也不想关心!
他的声音更是低沉,脚步,又接近一步:“芳菲……”
她猛然惊醒,声音提高了:“陛下,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日你大喜!”
今日你大喜!
大婚11
今日你大喜!
他也梦醒。
黑暗,遮挡了他满脸的泪水。
只有沉重的喘息声,仿佛一头在黑夜里疲惫了许久的野狼。有一瞬间,芳菲觉得他的目光灼灼的,带着一种绝望的黑暗,就如自己在北武当的时候看到褐马j时,和李奕,通灵道长等曾经讨论过的:
你喜欢褐马j还是野狼?
没有人喜欢野狼。
弘文帝,他此时可是鲜卑族里的一头野狼?孤独,寂寞,无助,前面有如狼似虎的权臣,后是进退不得的后宫!
好一会儿,才听得他沉沉的声音:“多谢太后这些日子为朕忙碌,c心。”
她一定神,已经和他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弘文帝欲言又止。
芳菲压低了声音:“陛下,都到今日了,你务必要把一切做足。”
他心里一凛:“朕理会得。太后,告辞了。”
他走出去,刚一出门,身后,芳菲亲自关了房门。
他在黑暗里站了一下,面前,是冷冰冰的一道门。
将自己和她,彻底隔开。
手触摸到自己身上的彩球花带——d房花烛夜,那是人生三大喜,但是,此时却没有一丝半点的喜悦,仿佛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去面对两个面目模糊,来意不清的女人。
尤其,其中一个女人,几乎算得上来监视自己的——是乙浑安c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线人,就如一把匕首,随时可能c进自己的心脏。
婚姻,其实往往只是一种手段而已。
自己的婚姻,从来都作不了主,从李玉屏到李银屏,到乙氏——到如今,竟然是芳菲她,亲自替自己主持了这场婚礼。
初恋情人,替自己主持婚礼。
昔日的一切,都被那一声“太后”所阻隔。
人生,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加可悲的呢?
就算你是皇帝,你又能做到什么呢?
他转身就走,在黑夜里肆无忌惮地泪流满面。然后,悄然举手全部擦干,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门口,大太监王琚等着,躬着身子,小心翼翼:“陛下,先去昭阳殿?”
他没有回答,只是径直地往前走。
ps:今日提前更了:))今日到此;
罗迦的秘密1
等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芳菲才发现,一颗心竟然是悬在喉头的。她抚了抚胸口,慢慢地走回椅子边,坐下去。
这时,夜色才真正地来了。
她闭着眼睛,依旧是头晕眼花的,思绪忽然变得十分混乱,弘文帝的婚礼,自己这个太后,外面隐隐的乐声。
有一些非常危险的情绪——尤其是太子的那种情绪,仿佛在昔日太子府的暖阁,他那种温柔而宁静的眼神。但是,那眼神已经变了,现在充满了一种狂野和凌乱。
不行,自己必须避开他!拓跋家族的男人,都是性烈如火的,弘文帝,自己早前怎么没发现他其实也跟罗迦是一样的性子?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迷糊里,仿佛是一个孩子,紧紧地缠绕着罗迦的脖子,被他举着,不停地咯咯地笑,大声地喊:“父皇……父皇……”
“儿子,骑马马了……”
她嘴里也跟着叫“父皇”,大睁双眼。
此时,四周一片漆黑,原来,早已夜深了。
没有孩子,也没有父皇。
自己躺在床上,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上去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也不知为何,竟然老是梦见一个面目不清的孩子,仿佛是个小男孩的样子,总是抱住罗迦的脖子,父子之间,那么亲昵,仿佛寻常人家一般,没有任何的皇权芥蒂。就如罗迦一直所期待的。
窗外黯淡的星光,她站起身,去打开窗子。
春日的晚风轻轻吹来,带着淡淡的花香。
她忽然心血来潮,走到桌边,点燃了蜡烛。
明亮的宫烛,将四周照得明晃晃的,还散发出淡淡的芬芳。
她取了一张画纸,拿了画笔,铺开。宫廷的画纸和画笔,全是出自南朝,秀雅而明媚,是上等的有着隐行痕迹的纸张。当年,平城的小贩贩卖这种纸张时,还几乎招致杀身之祸。
罗迦的秘密2
她并不善于作画,脑子里浮现的罗迦的面容,也那么模糊。提笔半晌,忽然长长地叹息一声,自己在神殿那么长的日子——除了念书,几乎再也没有干过别的,活脱脱的就是一个书呆子了。就连画画,手艺也非常一般。
可是,却还是试着提笔。
此时,罗迦的面容终于清晰了一点儿:绿咬绢的王冠,骑在高头大马上,整个人,如一棵开花的树。那时,她从不知道,男人也会好看成这个样子。
良久,罗迦的大致轮廓出来了,她定睛细看,但觉脸庞那么粗,线条那么硬,罗迦,他怎么这么难看?
会不会罗迦一直都这么难看,是以往的记忆欺骗了自己?
要知道,小孩子看人的目光,和成年人是不一样的,可为什么,自己对他的记忆,总是定格在少年时代?在那个凶猛的男人的印象中?
她一提笔,给他添上几撇很糟糕的小胡子。再一看,整个人变得十分滑稽。
她拿着画像,咯咯地笑起来,这时,天色都快亮了。
她打开一个盒子,准备把画像晾干后,再放进去。目光忽然落到旁边的一个盒子上:那是一个小小的锦盒,她打开,里面,是一本小册子,正是弘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托人送给自己的皇后手册。
当年,太子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无声地帮助自己。
她心里一震,从神殿逃亡,到冷宫煎熬,再到回宫的日子,都是太子,他从来都是没有任何条件的维护着自己,帮助自己,怕自己受到伤害。
但是,他需要自己的时候呢?自己,只是在一味地怪责他!
自己又将去哪里?
她将那小册子,也一并收好,放在自己准备随身带上的盒子里。
身心那么疲倦,却无心入眠,她喃喃自语:“陛下,新帝已经完婚了。我再也没有留在宫里的必要了。”
罗迦的秘密3
四周寂静无声。
没有任何人回答。
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屋顶上的时候,已经传来通报声:“陛下向太后请安。”
这也是规矩,新人新婚,一大早自然要向翁姑请安。
芳菲早已起身,按照“太后”的样子,做足了功夫。
她端坐在椅子上。
弘文帝和两位嫔妃进来,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米妃等人。
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参见太后。”
升级为婆婆,真是比昔日面对罗迦的后宫还更麻烦。那时,还可以取消参拜制度;现在,却需要一切都做足,不让内外挑剔出任何毛病。
罗迦在的时候,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不在了,便只好该怎么为就怎么为。
所幸,弘文帝的神色非常平静,举止也很坦荡,仿佛昨夜的一切,是恍然一梦。
芳菲自然无暇过问他是否新婚愉快,是否二妃贤惠。但见那两个新人,都是满头珠翠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也看不出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当然,又得打赏。
芳菲索性做足,张娘娘等端了许多盘子出来,按照各位妃嫔的级别,每个人都有相应的厚礼。
弘文帝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目光转过那些盘子时,能够清晰地看见,太后,她把自己这些日子的赏赐,几乎全部如数打赏给了自己的妃嫔。
终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他却听得自己那么心碎的声音,也不知是因何心碎。
那些东西,每一桩,每一件,都是自己精心挑选的——方那时,才可以名正言顺地送她一些东西。可是,终究,却不为她所拥有——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拥有。
该行的礼仪都完了,该率众退下了。
忽然听得太后的声音,那么平淡:“陛下,有一件事,我正要告诉你,趁你在,就在这里说了。”
罗迦的秘密4
他毕恭毕敬的:“太后请讲。”
“我昨日梦见先帝,先帝称在北武当十分孤寂。我想提早去北武当陪伴先帝。”
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芳菲,这是要出宫了!
她要走了。
自己身边唯一一个亲近的,可以信赖的人,也要走了。
早就知道,她是一定要走的。但是,他始终不知道她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却不料,竟然是这样的托辞:以先帝的名义。
儿子,臣子,岂敢违背先帝的旨意?
心里十分慌乱,一个声音在高叫:不行,你岂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
可是,他喊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