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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持着匕首,悄然地,靠近。
“冯皇后!”
她身子一震。那么严厉的声音。
是陛下,是陛下开口了。但是,他还是闭着眼睛,仿佛,只是凭借某种意念再说话。
“跪下!”
声音那么严厉。
他叫自己跪下。他竟然叫自己跪下。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曾叫自己跪下过。
“你不尊新帝,持了匕首闯进来,这是想干什么?要篡位了?”
就这一句话,她满腔的兴奋,登时化为乌有。仿佛床上是一个完全无情的,陌生的男人,陌生得自己完全不认识了。
芳菲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罗迦,也不知道该不该跪下去。但是,心比理智更加软弱,只听得“当”的一声,她手里的匕首掉下去,发出清脆的声音——却轰隆隆地,如一阵山崩地裂一般。
也许是腿是软的,她颤抖着,无意识地跪下去。久久地跪着,头发完全扫在地上。她几乎匍匐着,某一刻,但觉自己死了——自己甚至比罗迦还先死。
此时,该说什么呢?臣妾参见陛下?
她哼哼唧唧地,语不成声:“臣妾……臣妾……参见陛下……”
她哆嗦着,连话也说不出来,仿佛比床上的那个男人,伤得更重。
这时,太阳已经逐渐西斜了。
一缕血红照s进来,恰好投s在罗迦的脸上。他闭着眼睛,脸色从黝黑,逐渐地变为苍白,仿佛是两种颜色在极其诡异地进行转换。
那是一种死亡的颜色。这个男人,马上就要离开自己了——那些毒气在他的体内迅速地循环,蔓延。
他要死了。
ps:今日到此。明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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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睁大了眼睛。
仿佛第一次自己见到他,在大燕国的后花园里,他昂首阔步,穿着崭新的王的戎装,头上戴着绿咬鹃的王冠,挺拔而魁梧,英俊而潇洒——却也,残忍而毒辣。
生活,就是一场慢镜头。
仿佛他抓了自己的那一堆破碎的宝贝,狠狠地,狠狠地扔出去——四处飞散,飘洒,残忍地哈哈大笑:“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属于你这个小魔鬼……”
仿佛他在神殿的暴怒:“朕要杀了你这个魔鬼……你这个敢于向大神的心脏扎刺的亡国孽种……”
仿佛他一次次的柔声:“小东西,以后朕都喜欢你一个……再也不喜欢别人的……”
仿佛他在神殿的时候,那么多人的威,唯有他说:“她是朕的女人,谁也不许威她……”
……
就是因为这句话!
纵然他再也万般的残忍,万般的不好,她都忘了——统统忘了。
何况,他从未真正要伤害自己,就如安特烈所说,所有一切关键的拯救,都是他完成的。他还允许自己将伏羲论证成女神。
被爱的过的人,才知道,爱是永远也不会消失的。
她忽然跳起来,忘了一切规矩地跳起来,既不跪他,也不拜他,一步就上去,伸手搀扶他:“陛下,我想到办法了……我想到救你的办法了……陛下……呵呵呵……”
她呵呵地笑,这一瞬间,一切的不快,悲哀,甚至陛下,太子的决绝,都忘记了,兴奋得如一只看到许多红萝卜的小兔子,几乎恨不得跳上去就抱住罗迦,将他抱起来,狠狠地抱起来,如一个女英雄一般,来个英雄救美:“陛下……我想到办法啦,哈哈哈……我会救你的,你不会死,绝不会死……”
她手舞足蹈,完全不管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罗迦重重地喘息,这一刻,是如此愤怒。
美女救英雄2
这是新帝和冯皇后第一次较量的结果。
他几乎是在暴怒:“冯皇后,没有朕的命令,你闯进来干什么?你竟敢连朕的命令也不听了?”
芳菲完全不理睬他的咆哮:“陛下,我知道了……三皇子既然是从神殿拿的毒药,神殿之人肯定就有解药……三长老肯定有的……只不过,现在是我们求他们,他们的价码就会开得很高……只要能让你活下来,那些价码都算不得什么,是不是?哈哈哈,陛下,我已经设法了,先派人去神殿……我已经派李奕出去了……陛下,你放心,一定会有办法的……”她唧唧呱呱,几乎是蹦蹦跳跳地,一把就拉住了罗迦的手,“陛下,起来,我们马上起来上路,往平城赶去,一切都还来得及……现在是要抓紧时间,你是中毒,不是受伤,完全可以坐马车……”
她甚至已经在筹划着,马车肯定比不上骑马,如果说,骑马能够日行两三百里,那么,马车一天最多几十里地,从这里到平城,到底要多长时间?到底还来得及不?加上李奕的一来一回,中途相遇,当然是时间缩短得越少越好。
“陛下,我们马上出发……我陪你上路,我还有药,能控制住……我不相信通灵道长的诊断……我也是医生,我自己也有办法,陛下,你一定要相信我,你看,以前你的寒症发作,不就是我治好的?他们谁也治不好,是不是?陛下,快起来啦,时间很紧张,再耽误就真的来不及了……你放心,李奕一定会找到三长老的……”
“冯皇后!”他狠狠地打断了她的自说自话。
她抓住的手,忽然狠狠地一推——是陛下,陛下猛力地甩开了自己的手。
她手里一空,心里也一空,那么委屈,如一个小孩子一般,垂着头:“陛下……我是想到办法了嘛……我不想你死嘛……你不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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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现在还有一口气,你就敢于如此不尊新帝……日后,你岂不是要做吕后第二了?”
她惊吓得后退一步,面色煞白。
新帝。陛下说的是新帝。
不是太子。
而且,还吕后第二!
仿佛这时才明白,皇后,不是和新帝一个级别的——皇帝,真的是惟我独尊。
可是,吕后——谁是吕后?
她靠在墙上,目光落在地上的那把匕首之上。罗迦的目光,也落在那把匕首之上。刚刚,她便是用了这把匕首——那是太子的匕首。她竟然用太子的匕首威胁太子,擅自闯进来。
这是一个女人的作为?
这是一个皇后的作为?
儿子的第一次命令,就下得这么窝囊。
好在外面的大臣们还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女人,她不知道她现在处于什么的刀尖火海之上。永远都是如此地肆无忌惮。
“冯皇后……你出去!马上出去!”
“陛下……”
“马上……出去!”
罗迦的力气已经不足了,说这几个字的时候,都是断断续续的。但是,那种愤怒——芳菲完全看得出的愤怒。陛下,他从未如此愤怒,那种眼光,纵然是昔日在神殿下令处死自己,纵然是自己第一次怀孕临盆,他大发雷霆的时候,也不曾如此愤怒——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是觊觎他们家族的真正的吕后二代。
可是,吕后又有什么错?刘邦的江山,难道她不曾立下汗马功劳?否则,那些权臣为何在她生前,连p也不敢放一个?就算她是个女人,他们也只敢在她死后才能动手。
但是,自己,何曾觊觎他们的什么北国江山?自己没有打过江山,也没有觊觎过江山。自己不过是想救他,只是想救他而已。
“冯皇后……北国的规矩,你该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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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的规矩!吕后!
她的心底一阵发颤。汉武帝正是鉴于吕后的教训,才残忍地杀害了太子的母亲勾弋夫人,以免“子弱母壮”,后宫篡权。而到了北国这里,便是历代的“子立母死”!
她的头,一阵一阵地发晕。
惶然明白过来——到了此时此刻,陛下,他是在怕自己干政。
怕自己篡夺他们北国的江山。
所以,他和太子,才都是如出一辙。现在,他临终之前,便只信任太子,再也不信任自己了——不止是不信任,而且是警惕,就如警惕最大的敌人一般。
他甚至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为他的儿子扫清障碍。
方才,他要太子阻拦自己,没有阻拦住,便更是加剧了他的那种警惕。
就因此,他更要树立新帝的威信。
要树立威信,当然是先拿没有一儿半女的年轻的未亡人开刀——年轻的皇后,已经成了阻碍他们北国家族的最大的绊脚石。
就如通灵道长纸条上警告的——你要记住,你只不过是一个皇后!
这个时候,陛下,才是真正的皇帝了。
以前以为是个丈夫而已。
皇帝和丈夫,这之间的差距,何止千里?
汉武帝当初也不是不宠爱年轻漂亮的勾弋夫人的。就是因为太过宠爱,她反而非死不可。难道陛下也是这样?就因为之前那么宠爱自己,住在立正殿,还可以帮他看奏折,所以,这一切,反而成为了自己今天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他的最大心病?
不是太子在警惕自己,原来,自始至终,是他陛下在警惕自己!
一股寒意,迅速地蔓延到骨子里。
风从窗子里吹来——可是,窗户明明是紧闭着的,没有一丝缝隙。芳菲觉得非常冷。
仿佛一生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在此刻完全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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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恩爱,什么信任,什么夫妻情深,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到头来,全都敌不过利益的计算。
果然,鲜卑男人都是完全一样的德性。恩爱的时候,性烈如火,但是,女人,终究不过是宝马,宝刀一般,他们喜欢的时候,恨不得为其生,为其死,兴趣消失的时候,便立即翻脸无情。尤其,当女人的存在,妨碍到了他们的切身利益的时候,立刻,便是选择毫不犹豫地牺牲女人。
不料,罗迦竟然也是如此。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原来,也不过如此。
昔日,自己还在嘲笑小怜,张婕妤等人的不自量力,殊不知,自己,何尝不是另一个小怜,另一个张婕妤?
一旦爱驰,便什么都不是了。
甚至,自己还不如小怜,小怜至少还有一个齐帝,纵然亡国了,也心心念念,走火入魔一般地痴恋着她。对于女人来说,其实,男人是不是那么雄才大略,有什么关系?
雄才大略,凶残如汉武帝,又有什么意思?
可是,自己不是有什么野心——自己只是想救活他,仅仅如此而已。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周围的氧气,都完全被冻结了,两个人仿佛都没有了呼吸——连呼吸都艰难了起来。
罗迦看过去的时候,但见她靠在墙壁上,身子却不停地往下蜷缩,直到缩在角落里,悄然地蹲着,就如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
她忽然开口,慢慢的,声音十分干涩:“陛下,你想不想活命?”
“!!!!”
“陛下,只要治好了你,我自然会离开……就算你再把我赶走也行……”
他狠狠地闭了眼睛,狠狠地再喊出一句:“出去……冯皇后,你抗旨新帝,现在,又要抗朕的旨意?”
芳菲慢慢站起来,看他一眼,那目光非常陌生,就如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然后,漠然地就往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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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门口,脚步那么沉重,竟然停下来。
呆呆地,希冀什么呢?希望他叫住自己?
自己每一次和他闹了矛盾,从进宫的那天起,几乎,每一次都是他先妥协——争吵,斗嘴,甚至是那一次远走北武当……都是他亲自来迎接。每一次,都是他让着自己。
可是,她等了那么久,竟然没有得到任何的挽留。这一次,陛下他绝不会再先妥协了——不是先——而是根本不可能妥协。
那是得不到答应的,就如自己知道的——他在担心什么。
她早就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了——母壮子弱——何况,自己并非是太子的母亲,自己是太子的对手——自己是一个太过年轻的女人。而且,是和太子曾经——初恋的女人!
皇帝死后,太年轻的女人留着有两大隐患——一是怕玷污先皇的名声,容易给先皇戴上绿帽子,内宠面首之类的;这在历史上,已经有无数的例子。第二便是皇权的旁落。
自己这样一个异端——把伏羲也能论证成女神的异端,陛下,他怎会不怕呢?
而且,更要命的是自己和太子的微妙的关系——曾经是初恋的情人。
如此,朝廷内外,甚至陛下自己,都是心存忌讳的。
她其实并非是不知道那些鲜卑大臣的意图,担忧——不是不知道自己危险的处境,此时此刻,可以说,天下最危险的人便是自己了。
就如太子——太子对自己的辱骂——新台的宣姜,干政的牝j司晨。
太子也是提防着自己的。
人生到此,竟然是如此的失败,自以为全心全意的人,竟然完全是时刻警惕你,提防你的人。
而自己所做这一切——不顾一切地,其实,只是想救活他!
她忽然很想笑一下,其实,这竟然是自己人生里,第一次为其他人不顾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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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陛下也好,太子也罢,他们对自己,都不是他们认为的那种曾经爱过——不,没有,他们只爱他们自己!只爱这锦绣灿烂的北国江山。
为此,不惜把一切都想成假想敌人。
自己,便是他们想象中最大最可怕的潜伏敌人——新一代的吕后!
他们的观点,和外面的鲜卑大臣一摸一样。
难怪通灵道长连话都不敢跟自己说一句。以她对政局的了解,其实是知道的,之前,肯定提出了要自己诸如殉葬之类的话题。
陛下,他为什么不明说呢?他怕自己不同意?
她在这一刻,竟然感觉不到什么悲哀——甚至马上就要走出门口了。也罢,这个男人的死与活,好与坏,其实,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那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心里忽然豁然开朗。
自己,就如通灵道长所说,其实,只该尽到皇后的本份——皇后,皇帝,其实都是一个称呼而已,绝非是寻常的夫妻!
眼看,她就要走出门口了。
罗迦在床上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眼看着她一只脚迈出门槛。他松了一口气,可是,同时,心里却狠狠地一阵拉扯,几乎要碎掉一根叻骨了。
可是,她却遽然转身,忽然就冲了过来,如一阵猛烈的旋风一般。
罗迦甚至来不及反应,她已经狠狠篡住了他的手,声音如拉风箱一般:“陛下……求你了……我想到了办法……只要我们去求三长老,他们一定会给解药的……请你相信我,我不会篡权……我也不是故意要和太子作对……我只是想救你……只要能救活你……日后,我就去北武当,青灯古佛,再也不干涉你们的什么内政了……”
罗迦的声音那么冷酷:“你如何救朕?”
“三长老有解药……他们会给我的,一定会给的……陛下,你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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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凭什么给你?”
“他们不是想把我焚烧给纵目神么?这是他们最大的目的……也是他们毕生为之奋斗的……上一次神殿的大厮杀,血流成河……为的,不也是这个目的?只要我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一定会给的……”
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刀子,狠狠地剜着自己的心口,这是罗迦都不曾想到的——从小,她都是要让自己宠着,让着,从不肯做出任何的妥协。得不到的花树,就用滚水浇死;自己不明确答应放她活命,她有良方也不会救太子;甚至自己的寒症,都要确保自己没有再宠幸其他的妃嫔,才肯真正尽心竭力……她就做一个这样的女人不好么?一个狠心的女人难道不是更快活?
为什么偏偏要这样?
她竟然宁愿牺牲自己!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地要求牺牲自己!
为了拯救自己,她宁愿接受烈火的焚烧。
不,自己不要她是这样——只要变成了这样,便是她的死x。
当自己无法照顾她了,她就万万不能变成这样。
可是,他那么震惊,竟然一时无话可说。
而且,一个太子已经够软弱了,如果皇后也变得这么软弱——江山需要的不是过多的温情脉脉,而是一种威严,一种征战杀伐之心。
自己便是毁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温情脉脉里。
冯皇后——
该死的芳菲!
她为什么不继续做她的小魔鬼?
她为什么不坚持她那种狠毒的,不把一切人放在眼里?
为什么自己如此对她了,她还要甘于一死?
为什么不像对付仇恨的大神一般,狠狠地往自己的心口扎上一根尖刺?
自己的培养,竟然是如此的失败!
“陛下,求你了,三长老的要求很简单的……我已经吩咐李奕完全答应他们的要求了……没什么好为难的……你一定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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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迦用尽全身力气甩开她的手:“滚……滚出去……你这个疯子……冯皇后,你完全是个疯子……你疯了……”
“陛下,你马上起来,我们马上上路……两头并进才来得及……”她又扑下去,“陛下,你听我说……这样真是一举两得,既能救活你,也能消灭你们北国的隐患……我本来早该被烧死的,如今,苟延残喘了这么久……也算是活够了,赚了这么多年了,也值得了……陛下,快,马上启程还来得及……你就算讨厌我,我不陪你上路,让其他人,让太子陪你上路……”
“滚……疯子,你滚出去……你给朕滚出去……”
他拼命地,一把就将她推倒在地上。
芳菲的身子,重重地摔倒在地,头在冷硬的地上恪得生疼——但是,就连疼痛也是麻木的,就如那只受伤的手。鲜血凝固了,疼痛麻木了,心也麻木了。
“朕……已经没有时间了……你真要念着昔日的情意,就不要再来打扰朕了……出去,你马上出去……滚,滚,滚……”
她慢慢地坐起来,流血的手抱着膝盖——因为膝盖也摔疼了。
她埋着头,覆在膝盖上,头发完全散乱下来,乱蓬蓬地将她整个人彻底遮掩了,就如暗夜即将到来的一抹幽灵。
声音也是飘忽的,仿佛那么不真切,是从某一个坟墓里飘出来的,低低的,绝望的:“父皇……你死了……我怎么办哪……”
罗迦泪如雨下。
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彻底劈开了内心最后的一道屏障。
父皇!
父皇!!!
就如自己的小女儿,走投无路,受尽委屈。
“傻东西……你真是个傻东西……”
芳菲依旧没有抬起头,还是紧紧地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傻东西……”
“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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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彻底地软下去。她只有自己一个啊——唯有自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的亲人了,就连伪姐妹新雅,洁雅,自己也给她剥夺了——起初,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一定会跟她白头到老,只要有自己——她再也不需要任何外人了,自己,便是她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