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由于精明能干受到李玉屏的赏识,在府里管很多事情,可是,跟太子却并没有太亲密的感情。太子不好女色,除了李玉屏之外,对于其他妃嫔,就算侍寝,也跟义务似的,走完为止,都谈不上什么太过的宠爱。情感上如此,就更别说平素跟她们有什么交流了,他在外面的事情,是决口不会和她们提,更别说让她们参与了。
米妃本来自恃是第二号的人物,太子妃一死,自己便是第一了,可是,现在看到自己的丈夫,竟然丝毫也不认识自己一般,反而求着皇后。
这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滚……滚开……你们都滚开……”他的声音微弱的,倒不似在咆哮,而是在哭泣。甚至嘴唇,都开始皴裂了,完全不成人样。
这药不服下去,根本就不可能好转。
芳菲没法,只得自己过去,重新端了一碗参茶,长叹一声:“殿下,喝吧……”
这一次,太子果然没有再闹,茫然地张嘴便喝。
当碗口碰到嘴边时,他忽然抬起眼睛,看她一眼。时光仿佛在倒转,仿佛是她刚进宫的那些日子,住在太子府,亲自洗手做羹汤,熬药汁。
芳草斜阳7
那时,她也是这样,每天都精心地伺候着自己,照顾自己,只要自己一个不开心,她便会亲自喂自己服药,有时,遇到她特别开心的时候,还会亲自替自己喂饭。
“殿下,你喝,喝了很快就会好。”
那么清脆的声音,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就如时间,从来不曾流动过。
它凝固了,一直在哪里!
“殿下,这个jr很好吃的,你尝尝……”
“殿下,来下棋啦……呜,不好,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必须先让我一局……”
“殿下,来,我们今天玩这个……我也不精通哦,你也要让我一次……”
“殿下,这是你最喜欢的栗子……”
……
那个时候,她无论什么都要自己让着她,丝毫也不顾忌自己是太子的身份,总是那么肆无忌惮,撒娇放嗲,十八九岁的少女,正是最璀璨的时候,所以,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谁能知道,自己喜欢的,就是她这样的理所当然呢。
因为喜欢,才什么都要让着她。
后来的李玉屏,米妃……自己的一众妻妾,她们都再也不会这样了,总是她们小心翼翼地让着自己,陪着笑脸,彼此之间,不像是夫妻,更像是——他想起父亲和朝臣的关系。对,就是这样,仿佛是上下级一般,从不敢违逆一星半点。
也正因为如此,在家庭生活里,也感觉不到太多的乐趣。
他在恍惚的神思里,不知不觉,任她一碗一碗地服侍自己喝下参茶。
那是最纯洁的初恋的情怀,忽然想起,那个清雅的少女,从神殿走来的翩然的少女——曾经,应该是自己的!
她一度,就是这样陪着自己的。
也许是一种错觉,芳菲顿觉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温存了——刚刚过去的y森,恶毒、驱赶,忽然就不见了。
芳草斜阳8
她脸上今日第一次带了点笑意,温声:“殿下,你喝了,很快就会好的。”
他不回答,只是喝,她叫他喝,他便喝;叫他喝多少,他便喝多少。
混沌的心里,似是明白,这样精心的照料是习惯的!
伊人,昔日,便是这样照料自己的。
唯有她,足以信任,不必有任何的堤防。
那是人生里,一段最美好的日子,最没有猜忌的日子。他本质上,是多疑而敏感的,总是纠结在一些前尘往事里,对任何人,都不能抱以百分百的信任。唯有她!
唯有几度在生命最困难的时候出现的她,方能毫无芥蒂,毫无猜忌!
如果是她一直在身边,又会如何呢?
——可是,在忐忑不安中,不料,一切转眼就成了过眼云烟。
然后,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一边喝,一边皱眉,仿佛喝下去的不是水,而是那些陈年旧事,芳草斜阳,白纱翩然的少女,唱着神殿的灵歌,就算一个转身,就算一个眉眼,都充满着那种淡淡如烟雾的往事。
恍惚中,仿佛是逃生的少女站在斜阳古道边,那样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久久地,悲哀地绝望,抽泣地说“殿下,再见……”
殿下再见!
碗移开,手也在移开。
仿佛内心里一块漏d慢慢地开始破损。昔日,他都好好地遮掩着,埋藏着,深深地,谁都看不见了,就连自己也看不见了。但是,这手一移开,那破d就遮不住了。
那是自己的,是自己的!
是自己把她从神殿的囚室里救出来。
是自己让她的生命得到延续。
可是,凭什么得到她的是父皇?
凭什么?
仿佛那些积压在胸口的往事,马上就要爆炸出来,一边是甜蜜,一边是愤怒;一边是温馨,一边是仇恨。
芳草斜阳9
仿佛那些积压在胸口的往事,马上就要爆炸出来,一边是甜蜜,一边是愤怒;一边是温馨,一边是仇恨。
这一切,到底是谁给自己掠夺去的?
到底是谁?
“芳菲……芳菲……”
芳菲一惊,发现他不对劲,仿佛一种走火入魔的症状。
“殿下,殿下……”
”芳菲……我要芳菲……“
“殿下,我在这里……”
他要怒目圆睁,他要目眦尽裂,可是,很快就觉得不对劲,浑身轻飘飘的,仿佛在燃烧,就如一条在滚水里的鱼,拼命地要从水里游出来……很快,他的身上,便大汗淋漓,浑身的毛孔仿佛全部张开了似的,热得要命!
“热……热死我了……”
“来人,把衣服给殿下脱了……”
“是!”
众人七手八脚地,很快将他的衣服脱下来,只剩下里面的一层睡衣。
“热……好热……热死了……我要死了……我要冰块,冰块……”
他挣扎着,七八个人也按不住。
他整个人仿佛像一个能自动放出滚水的喷泉,水滴沿着乱七八糟的头发不停地滴下去……滴下去……
芳菲躲闪不及,那些滚烫的汗滴几乎甩到她的脸上。
“快,把内衣也给殿下脱了。”
众人只好再次按着,把内衣也给他脱了。
“娘娘……这,要不要给殿下拿冰块?”
“不要!绝对不能拿冰块。”
米妃见殿下痛苦不堪,立即去抢了扇子:“娘娘,妾身去帮殿下扇扇……”
“不行,不能扇……”
米妃停下来,此时,心里对皇后的作为,越来越不满。就在这时,太子忽然安静下来,整个人倒在床上,只剧烈地喘着粗气。众人都大为惊讶,只见太子的身上,一个个毛孔,变得十分粗大,无数的水滴从里面蒸发出来,整个人,仿佛变成了冒着烟的水人……
芳草斜阳10
那烟雾也很奇怪,带着一种淡淡的绿色。仿佛人的一些东西,从体内蒸发出来。众人本来不曾怀疑的,此时也终于胆战心惊。殿下,一定是种了某一种奇怪的病毒。
否则,怎么会这样?
“殿下这是怎么了?”
芳菲沉声道:“不用管,这是药效发作了。”
如此反复,太子整个人虚脱了,就像一个放在蒸笼上蒸的人,很快晕了过去。
可是,他的面色,却渐渐地开始反转,从青色,到红色,又到青色。然后,潮红就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明显。到最后,他的脸色就像一个完全熟烂了的大红番茄,可是,随着那水汽的消散,这种红,慢慢地开始消退,一层一层的,淡化而去……
当两名太监拿了巨大的帕子擦干他身上的全部汗水时,他的脸色彻底变了,变成了一种苍白——寻常的苍白而已。
甚至苍白下面,已经略略带了一丝正常的血色。
死灰已经不见了。
天色,慢慢地晚下来。
午后的阳光刚露一下脸,就黑下来,一阵风来,黄叶飘忽,芳菲站起来,走在窗边,一片叶子从开着的窗户里落到她的肩上。
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慢慢地回头。
只见太子睁开眼睛,眼神十分茫然地看着自己。可是,就那一眼,又闭上眼睛,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众人都大惑不解,芳菲却转过身去,松了老大一口气。
她的手放在他的脉搏上,又移到他的鼻息上,是微弱的,却是稳定的。然后,放开,退下。
“快看,殿下呼吸平静了……”
“天啦,殿下的脉搏也正常了……”
“殿下得救了……”
众人喜出望外,芳菲这才走出房门,跨出门槛,头一晕,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
张娘娘和红云眼明手快,立即扶住了她。
ps:今日到此:)
永不再见1
众人喜出望外,芳菲这才走出房门,跨出门槛,头一晕,眼前一黑,几乎栽倒在地。
张娘娘和红云眼明手快,立即扶住了她。
她整个人几乎完全靠在红云身上,声音十分微弱:“我想喝茶……”
“快扶娘娘坐下。”
她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张娘娘赶紧亲自捧了一杯热茶来,她喝了,精神才微微一震。
这时注意到,米妃和一众妃嫔都在外面悄悄地张望,却又不敢进来。这些女人,好些她都还是第一次见到,但见环肥燕瘦,人数并不多,主要的就那么三四个。但因为她们平素跟太子也不是那么亲近,所以怯怯的,不太敢进来。
她振作一下精神,缓缓道:“你们都进来。”
老管家和一众妃嫔全部进来。
众人都垂着头,不知道皇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缓缓道:“殿下这些日子不吃不喝,心力交瘁,导致邪毒入侵,今日,本宫做的是帮他放毒,先清除体内的毒素。等他休息一阵,马上准备好粥点。注意,要白粥,其他什么都不要。”
“是,妾身马上吩咐厨房去做。”
芳菲点点头,这时,总算对米妃有了点好感。不论如何,她时时刻刻都在替殿下着想。现在,殿下最需要的便是如李玉屏一般,巴心巴肝对待他的人。唯有如此,才能让他有安全感。
芳菲和颜悦色道:“米妃,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好好照顾殿下,不用担心,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米妃一直在门外目睹了芳菲的施救,再无知的人也看出皇后是在救太子,她很是感激,跪在地上叩头:“谢娘娘。”
“你起来吧。”
米妃出去,张娘娘却不怎么满意了,娘娘可是有身孕的人,折腾了这么久,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她正要开口吩咐,还是王琚察言观色,很恭敬地问:“娘娘累了这么久,老奴马上去给您准备一些膳食……”
永不再见2
芳菲疲惫地挥挥手,点点头:“好的,本宫也饿了。”
这时才记得饥饿,她早上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晌午了,乱成一团,竟然忘了自己还没吃过什么东西。
张娘娘低声地吩咐,说了些娘娘的注意和忌口,王琚听得非常仔细,一丝不苟地记着:“好好好,老奴一定办妥,一定办妥。”
王琚立即吩咐下去,半柱香功夫,热气腾腾的饭菜便上来了。
芳菲也顾不得注意都是些什么,略略吃了一些。
张娘娘等人的饭菜也送来,主仆几人都吃了。
外面,那些妃嫔还是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一边,芳菲叫她们下去,她们也不肯。芳菲端着碗,看着这些精致的菜肴,却很不是滋味。
放眼看去,太子府邸的悲哀气氛,其实已经淡下去了。北国人和南朝不一样,对死亡看得不是那么严重,他们讲究升天了,就是陪伴大神去了。所以,家里死了人,总是悲哀两三天便一切如常,生者照样谈笑风生,而且不忌荤腥。所以,王琚吩咐来的膳食里,已经是正常的大鱼大r了。
其他妃嫔,悲哀的当然不是李玉屏死了,而是怕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众人就失去了依靠。
尤其是米妃,太子妃一死,以后,太子可就是皇帝啊!
皇帝,这就意味着,众人中的一人,就会成为皇后!
因此,哪个妃嫔不尽心尽力地赶来伺候?
就算太子再不需要,也是要来守着的。决不能让米妃一人专美。
她暗叹一声,这太子府,真正悲哀的,不过殿下一人而已。
人死如灯灭,真真是要珍惜眼前人,死后再怎么悲哀,也是无济于事的。
张娘娘小声地提醒:“娘娘,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
她点点头:“好,等殿下醒来,我再诊断一下,就马上回去。”
永不再见3
众人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但是,殿下这种状态下,硬要劝娘娘马上回去,也不现实,众人便也陪着娘娘一起等着。
张娘娘小声问:“娘娘,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芳菲摇摇头,摸摸肚子,那小家伙仿佛懂事了,这么劳累的一天,竟然都没有出来折腾过。也因为如此,心情忽然变得很是轻松,看着窗外,风和日丽,秋意盎然,竟然不是那么萧瑟了。
因为有生命,一切怎会萧瑟呢!
她呵呵一笑,自言自语地悄然说:“小宝贝,父皇说你很懂事,你果然懂事。”
也不知为何,在这里,曾经目睹死亡,所以,更加爱惜生命,尤其是孩子的生命,从未有过的热切的期盼,热切的憧憬,那么强烈地想看到它的出现。
此时,竟然还期盼陛下!
希望快点见到他。
高兴了,悲哀了,都想见到他,跟他一起分享。
那才是自己最最强大的依靠。
跟他一起谈谈孩子,谈谈殿下。
她脸上带了微笑,靠在椅子上:“
我先打个盹,太子醒了,你们就叫我。”
“是,娘娘。”
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放松,等殿下醒了,自己便可以回去了。陛下,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屋子里,米妃早早地赶来,现在,她正式开始了自己女主人的权利,守候着太子。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守着殿下,他第一个睁开眼睛,如果看到的是自己——那就不枉自己辛苦地照顾他了。
当然,还是打着一些小算盘的,唯有这个时候上位,自己的地位才能真正的巩固。
太子妃地位空出来了,谁能不去争取争取呢?
那可是未来的皇后啊!
看看现在皇后的派头,就知道了。
当然,她也是真心照顾太子的,她想,除了自己,谁还能真心真意照顾他?
永不再见4
除了自己,谁还能真心真意照顾他?
她内心,对皇后是表示怀疑的。
而且,隐隐的,越来越不喜欢。
甚至巴不得皇后快点离开,最好再也不要来太子府了。
可是,她当然不敢把这样的情绪表露出来。
就算是当着太子,也不敢表露分毫。
她小心翼翼地守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终于侧身,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本是盖着一层被子的,现在,早已掀开,身上的汗水完全干了,凝固了,青白死灰的脸,变成了一种苍白。
米妃又惊又喜:“殿下,你醒了?饿不饿?”
太子的眼神还是很迷茫,以手撑着额头,像是遗忘了什么,拼命地要回忆起来。
“殿下,妾身准备了粥点,你吃点吧。”
米妃立即起身,从旁边的食盒里拿出一碗温热的粥点。粥点放在一种特别的莎草制作成的保温匣子里,温度正是恰到好处。她试了试温度:“殿下,妾身已经熬好了粥,喂你喝,好不好?”
太子没有回答。
却忽然问:“皇后呢?”
米妃一怔,不经意地往后看了看,但见房门是关着的。她眼里噙了泪水,微微啜泣:“殿下,你可醒了,妾身真是吓坏了……”
“皇后呢?”
“皇后在外面休息,她有孕在身,不能累着,不然陛下是会责怪的,大家都知道,陛下是非常宠爱娘娘的……殿下,皇后娘娘吩咐,你醒了,吃了饭,叫让臣妾去请她……”
她有孕在身!
刚刚的一切,仿佛在梦里!
依稀闪过的美好的往事,原来,早已如窗外的夕阳,已经落幕了。
米妃见他没有做声,立即端了粥,就开始喂他。一碗热粥下去,太子整个人的意识昏沉沉的,眼皮合着,仿佛要睡着了。
永不再见5
米妃见他没有做声,立即端了粥,就开始喂他。一碗热粥下去,太子整个人的意识昏沉沉的,眼皮合着,仿佛要睡着了。
“殿下……再吃一点吧……”
“你出去。”
米妃迟疑一下:“殿下,要不要叫皇后?”
太子没有做声。
米妃出去。
这时,坐在外面打盹的芳菲,刚刚睁开眼睛,神色十分疲惫,见米妃端了碗出来,立即问:“殿下醒了?”
米妃不得不回答:“是,殿下醒了。”
芳菲大喜:“好,本宫再看看,诊断一下,天色也不早了,本宫也该回宫了……”
回宫了!
那三个字,从开着的门里飘进去。
太子睁了一下眼睛,又闭上。拳头,也无意识地握紧。
这时,芳菲已经进去,径直走到他床边,立即拿了他的手,摸了摸脉搏,好一会儿才放开。
米妃好生紧张:“娘娘,殿下没事了么?”
“对!殿下好了。”
芳菲这时才彻底松一口气,知道,殿下的命,算是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