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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于飞任凤篁(下)

到了决战这日,梅绛雪方兆南,同蜂王传人杨凡,依计守在了阵外,以防有外人不知厉害,误闯了进去。

等了许久,也不见一个人影,三人依旧沉气静待,独杨凡有心,一直在旁,为梅绛雪扇风取凉,还时不时给她讲笑话解闷。

“还以为熙熙成海,攘攘连山,多大的场面呢,原来就只你们三个小卒啊。”一位绫巾覆面,衣袂翩翩的人,双手抱剑,从容而来。

梅绛雪并不理会,见只有她一人,面上也不焦急,只抬手做个“请”势,要她先行观阵。

仅往里瞥了一眼,她轻笑道:“走兽飞禽,千变万化,红裳翠羽,生死两隔,奇绝,壮绝,毒绝,不愧是神医丹士的鹊桥大阵,要来对付亲妹妹,也唯有此阵可入眼一二。”

不及梅绛雪驳斥,她拿剑的手换了一换,姿态更为闲散:“那个只会弄毒虫的小子,你要再呆望着我,你身旁那位,可要气的挖你眼珠子了!哼,不过是神态之间,有些似我罢了,也值得挖空心思?怪不得说你不堪,难成大器呢!”

她绝色容颜掩在面纱之下,轻风吹过,若隐若现,比之往常,又有另一番美貌,令杨凡到底按耐不住,多看了一眼,听得这句讥讽,他又恨自己愚不可救:她何时会在意,你看没看她了,她无非是在提醒绛雪,你另有图谋,若再一味受她摆布,只怕绛雪也要生疑了,心,心才是!又暗恨了一番道:一会就叫你好看!又转头望着绛雪,目中深情款款,矢志不渝,另有一丝无辜。

她嘴角一撇,想自己肯出言警醒梅绛雪,已仁至义尽,信不信就由她自己了。又盯上旁边一人,看似和善道:“方兆南,方少侠,我同你另赌一事,若你输了,就斩断七情六欲,出家去当和尚,再不可纠缠霜儿,将来更不可反悔还俗,若你赢了,我自会告诉你,她此时身在何处。”

在外人看来,这赌约并不公平,可他连赌些什么,竟也不问,一听到霜儿二字,想也不想便同意了。梅绛雪见他这番毫不犹豫,也彻底心死了,仅剩那点情思,也因杨凡的体贴,尽散于秋风之中。

懒的瞧这三人,她既得到了想要的承诺,便拔出长剑,沉着入阵。

那剑梅绛雪瞧着眼熟,未及她多问一声“聂小凤何在”,一位蒙面玄衫女子,背着冥岳圣物龙舌剑,驾一匹神騟,疾奔而来,三人还未看清时,她翻身下马,拔出剑来,义无反顾随情人入阵了,里面顿时狂风大作,浓烟滚滚,飞禽长唳,百兽嘶鸣,这之后隐约见得几位翠袖仙女,挥散血红花瓣,披着轻纱,翩翩起舞,似从壁画中走出一般,都丽中越见诡异。

杨凡虽更为关心阵内形势,但也不忘将梅绛雪护在身后,又及时拉住了左摇右摆的方兆南,梅绛雪也喝住他,令他回想,临行前父亲授予的心法,方兆南这才渐渐稳住了身形,却不想,见有两人进阵后,埋伏许久的青城掌门,带着三帮四派残余势力,不顾一切,发疯一般冲进了阵中,原来他自以为提前弄清了其中排布,只要随同他,必能无碍,而一旦那两个恶人出的阵来,他再要报仇就难了!

杨凡方想阻止,却踩中阵里刮出的飞石,险些将方兆南推入阵中,梅绛雪眼疾手快,救下这二人,但失了良机阻止三帮四派,她忙抽出火信,欲通知父亲时,阵内风沙浓烟竟全然消散,那些仙女们也不知所踪,只见三帮四派的人,皆七零八落,昏躺在阵中,驯养已久的飞禽走兽,竟被激起了狂性,一改往昔柔顺,对地上活肉虎视眈眈,却也只在原地磨着利爪,上下扑腾,獠牙撕扯,铁钩深陷,唯独那先进去的二人,消失不见了。

百步亭内,觉生和罗玄等在此地,迟迟未有消息传来。

捏着一方补过的海棠帕子,罗玄叹道:“当初在少林寺,我曾当着三帮四派众位英雄的面,立下过重誓,若他日小凤为害武林,我必亲手除之……今日若能困住她们二人,带去少林,其后以佛法化解小凤身上戾气,此为最好,如若不能,我自当给正道武林一个交代,惟愿缃儿还顾及我这个兄长,从此悔过,不再助纣为虐,亦望她能劝服小凤,弃恶从善。唉,母女相残,兄妹阋墙,想来皆为我过,若还能有别的法子,我实在不愿如此……”

“阿弥陀佛,一切孽缘,自有因果,罗兄你无需自责,今日之事,亦有定数,据罗兄所言,老衲倒觉得,罗小施主并非穷凶极恶之人,且极为顾念手足之情,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罗玄心中念了一句缃儿,又愧道:“大师,我有负于你,你将小凤托我照顾,我不仅未能令她成材,还同她……我亦未能管教好缃儿,她与小凤之事,我难辞其咎……”

一段琴笛合奏的妙音,打断了二人,罗玄察觉了什么,朝阵中疾行而去。

鹊桥大阵前,小凤端身抚琴,静如秋江,芳笙玉立吹笛,谧若皓月,仙鹤在二人身后翩翩起舞,皆不为外物所扰,乐曲渐渐安抚下了凶禽猛兽,令之全然沉静下来,飞禽振翅如雏鸟,猛兽屈膝若初生,仙鹤盘桓飞入阵中,领众物率舞,一派祥和,亦解了三帮四派的危困。

罗玄赶到时,便是这么一幅景象。

见到他,芳笙故意刻薄道:“这破阵连我小徒弟都困不住,你居然还敢下战书,都不羞么?既下了战书,就该守好你这些同袍,他们真当自己有九条命么?”

小凤是时换了一曲《太古遗音》,看似调弄飞禽走兽,实则嘲讽道:“猛禽尚识音,凶兽亦通性,皆知按律而行,当真是人不如物啊。”

这成了婚的二人,今日皆作了少妇妆扮,别有韵致,眉目流转,唱和之间,更显现不同于旁人之间的相亲相契。

梅绛雪明白了一二,护及父亲颜面,冲着罗芳笙,她先出声不平道:“今日之战,本是双方作定,你们却临阵反悔,派了他人相代,如此朝令夕改,令人汗颜。”

未及小凤出言维护芳笙,罗玄先不轻不重训道:“绛雪,这里都是你的长辈,不得无礼,你过去看看,各位同道伤势如何,再来禀我。”又吩咐其余二人道:“绛雪深悉阵中布置,为防有变,她一人即可,杨少侠,兆南,眼下形势不明,你二人先随我留在这里,不可妄动。”鹊桥之战,他本当自己私事处置,无论结果如何,他早就准备一力担承,是以知者甚少,他也再三告诫守阵这三人,提防有人不知情下误闯进去,他已治好三帮四派的浑噩之症,不会再有神智不清之时,况这上清道人好歹一派掌门,本不会轻举妄动,又连累旁人,想来也只有他爱女一事,会令他神乱智昏,到底是何人,又因何故将他们骗至阵中呢?缃儿自是不会,如若是小凤,以她的性子,方才也绝不会出手相救……思来想去,他想到那时缃儿中了赤蜂毒一事,忽而就对杨凡生疑了,是以他只肯让绛雪一人过去,未这杨凡起惕,便将他同兆南一起,留在身旁以便察观。

而他这个妹妹,全然未将与他的约定放在眼里,随时翻悔,可见那些兄妹断绝的话,她竟是当真的,她气色很好,可见又要气着自己了,他不禁有些头晕目眩起来,隐忍问道:“缃儿,你这是何意?”

芳笙吓到般,往后退了半步,脸上呈现一种不可置信,又进前了一步,摆掌道:“且慢,罗大侠不过是内子先时错爱之人,论来与芳笙也只有这一丝瓜葛,难不成大侠你,还要厚颜同芳笙称兄道妹么?”说完后,她竟捂着胸口,小脸泛白,双眼一闭,倒在了小凤怀中,心里却在偷笑:姑姑这药及时,又能将他骗过了。

梅绛雪扶起上清道人时,正对上杨凡脸上挣扎神色,却不是为了自己,她瞧的清清楚楚,忆及赵琼枝对他的讥讽,和罗芳笙对自己那些告诫,她顿时明白了什么:他装作诚愚接近自己,又对自己软语体贴,竟是为了报复另一个人!只怕今日阵中之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可恨自己识人不明,耽误了爹的大事,更怨自己竟动了一丝真心,险些做了他人替身才惊觉实情,眼下大事为重,待一切了结,她定会让那趁人之危,耍弄她的混账好看!

罗玄心上大急,蹲身探去。

“别碰她!”小凤掌心落在芳笙头上,将她护的更严些,对他冷颜相对,又与膝上挚爱串通一气道:“你不知她内力全失,还强撑着救了那群废物么!若非力不从心,她又怎会让别人代自己破阵呢!”

罗玄拧紧眉头,急道:“她这么一意孤行,你为何不劝住她!”

小凤春山微锁,贝齿一咬,冷笑道:“是你亲手写了战书给她,指明要她前来的!”

一听他又在训斥小凤,芳笙连忙睁开眼睛,将手中葇荑抚在自己颊边,笑道:“凰儿,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和他置气。”

小凤抿了抿嘴,忍下笑意,为她理了理云鬓:“都依你。”又将头一扬,神情冷傲,对罗玄,也是对他身后一人道:“无论如何,也劳你挂念她了,从今以后,你省省闲心罢,我同阿萝七日前已成了大礼,照顾她是我做妻子的分内之事,倒忘了邀你一去,勿怪才是。”语气中自然毫无错意。

此事还是到了这步田地,他无可奈何,痛心疾首道:“缃儿,你这样做,可曾想过是断绝身后之举,若将来无人祭你,你便成了孤魂野鬼啊,你不虑爹娘,不虑哥哥,竟也不虑自己么?”

芳笙轻捏了捏小凤的手,要她不必着急,自己面上平和,淡然道:“移山填海,沧海桑田,以至万物轮回,可见天行有常,不以你忧而山崩地裂,亦不因我喜而翻江倒海,人立身于天地之间,或淡泊一生,或波澜壮阔,人之千情百态,物之鳞毛羽昆,更不知会见多少,其中既有似于我,亦有异于我,尊其异重万物,方为立身根本,至于你说的子孙之事,只几代下去,何人还能记得我这位先辈呢?人本无根亦无果,又何必执着。”

她前面说的,小凤极为赞同,只这尾一句,倒令小凤心中五味杂陈:阿萝待世间万物,从来是以冷淡之心,冷淡便不在乎,既不在乎,便可豁达,豁达进而超脱,超脱而孑然一身,若她不曾对我动情,万事万物对她而言,毫无分别,乃至孤寂一生,若我不曾对她有情,我又怎知,这世间还有一人,能令我不再心怀仇怨,只想放下一切,与她安然一生呢……如此在小凤心中,五味还是以甜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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