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升,云岭山一座小茅屋前,方兆南挠挠头,对着梅绛雪,有些不解道:“这一路走来,老百姓都在夸冥岳的种种好处,我们正道中人,反而成了仗势欺人之辈,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梅绛雪冷冷道:“这还用问么,定是罗芳笙做的好事了!”
见梅绛雪不悦,方兆南不再追问下去,而是另问道:“若说他心狠手辣,却肯出手救你,江湖上得他恩惠者又太多,他既没有杀余前辈,还肯为鬼仙前辈治伤,在少林一战时,处处留有余地,更能令聂小凤罢兵,可见他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若说他是好人,却和冥岳混在一起,还把血池里一洞秘籍烧的干干净净,幸而他不曾放火烧山,这位薜荔湘君,倒真不知他为人如何了。”说到聂小凤三字时,他脸上还有些火辣辣的,头上奇毒,倒已被他的罗前辈化解。
梅绛雪心中一直为那事所扰,并无好气,对着方兆南,她又舍不得发火,只好叹道:“你这傻子,还有空去想别人。”又忍不住道:“她是个怪人!天下又会有几个男人,对不是自己的孩子毫无芥蒂,视如己出呢?”
她言下之意,便是鄙夷那人,明明不是男子,却偏要喜欢女子,太过违背伦常正道!
又想了想,不能受其人迷惑,她再对自己强调了一番:“她那不过是在讨好聂小凤罢了,又岂是真心对我的?”
人一旦生了偏见,自也难往好处想了。
那孩子二字,又激起了方兆南心中愧疚,梅绛雪看了他一眼,便知他心内所想,他一直都不曾忘记玄霜,如今在她身边,不过缘于愧疚二字,她这两日已也想通,本想将孩子一事和他说清楚,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讲起,又想玄霜毕竟是她的亲妹妹,只要玄霜能好,她自然也就好了,再不甘心,也只能放下。
方要说些什么,却见父亲出了小屋,她连忙上前帮忙,柔声问道:“爹,你今天觉得如何?”
罗玄本不想理她,出了血池后,没了硫磺熔浆相助,他腿上剧毒频频发作,不知还能撑到何时,不与绛雪有fù_nǚ之情,也是省的她到时伤心,一始便不予希望,这是他固步血池多年,困思而得。于是他冷声道:“我与你之间,不过是你叫我一声爹,我叫你一声绛雪,除了血缘,再无其他,我如今要研究五针钉魂的解药,你不要再来烦我。”又对方兆南道:“你和我来。”
方兆南看了她一眼,满是关心,她便将轮椅让出,咬咬唇,对他笑道:“照顾好我爹,我在这里等你们。”说着,便真就坐到了石台旁,等着二人回来。
她一面思索如何打动父亲,一面又想和方兆南开诚布公,又想将心内积压的事,索性也一并说出来,斟酌了不知多久,看二人归来,有说有笑,她亦觉轻松许多,待方兆南从屋内退出,她忙上前问道:“爹怎么样?”
方兆南喜道:“前辈已经想通,不会再意志消沉下去。”他手中握着古清风留下的灵蛇剑,虽是为难,却仍开口道:“绛雪,还有一事……”
梅绛雪观他神色,知道他要说什么,便抢先一步:“兆南,我们把玄霜找回来罢。”又笑道:“玄霜一定和我一样,也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样一位豪杰。”她又下定决心,压下悲苦,故作潇洒道:“我对你已是过去之事,以后,你可要好好待我妹妹。”
方兆南一时错愕,只觉自己又欠了她一分,而玄霜那里,眼下为了武林正道,唯有暂时抛弃儿女私情,他便将前辈所嘱之事说道:“绛雪,你能这么想,我心内很是感激,但我方才要说之事,是前辈要我们合练雪花剑法,以此来克制聂小凤。”
屋内,罗玄看着手中长剑,轻叹一声:“红消翠减,物是人非,几十年也不过眨眼一瞬……”随之平和道:“或许重逢之日,即在眼前了,若能在阴曹地府欢聚一堂,死于我同样又有何惧?如今正该宝剑出鞘之时,既是解救天下苍生,你会欣然而为罢。”
梅绛雪又与方兆南,坐在了一株海棠树下纳凉,她诉道:“在冥岳,我是最了解她的人,可自从罗芳笙来后,我越来越猜不透她的心思,而罗芳笙那人,实在太过可怕,那双眼睛似能洞悉世事,在她面前,我屡屡失去常智,她行事更不能以常理度之,我想若对付聂小凤,更应先对付此人。”
见方兆南郁郁寡欢,确是不大情愿,她虽心内酸涩,但还是有意出言鼓舞,也是为了激起他心中不忍,若觉愧对于她,才能顺利同她练剑,不负爹的期望:“因聂小凤做了错事,爹一时难以接受我,也是应当,自出娘胎时,我就从未体会过亲情,如今我亲生父亲就在眼前,我绝不会轻易放弃,总有一天,爹一定会认我这个女儿的,眼下我更不能辜负他的期待,兆南,你帮我好么?”
雪花剑法,要二人心意相通,才能达至最高境界,威力无穷,方兆南怕自己随时想着玄霜,难以与绛雪修练下去,正在左右为难之时,忽听此言,想到绛雪为他付出太多,实不能再推诿下去,何况要为师门报仇,更要还武林一个平静,便点头应下了。
梅绛雪松了口气,又难以启齿道:“有件事在我心中很久了,本无一人可以商量,只因此事,太过荒谬绝伦,兆南,多亏有你在我身旁,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却更为赧颜:“绛雪,你不要这样说,我……”
她忍不住笑道:“看你这个样子,我什么烦恼倒都可以忘了。”随即又正色起来:“当初在火山口时,罗芳笙的衣袖被燎开,露出了臂膊,被我瞧见了,上面竟有一朵朱梅。”
他不懂道:“本地一般男子多见文身,他又素来像个文人雅士,红梅虽有些柔媚之气,但也是坚贞之花,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在担心什么?”
梅绛雪冷笑了两声:“可她一身肌肤,比少女还要娇嫩,那梅蕊中,还藏有一粒……”
忽而一股强劲内力四溢,屋内传来四分五裂的巨响,他们二人连忙跑回屋内,只见罗玄在为双腿施针,脸上表情痛苦不堪,桌椅尽碎了一地,而长剑被他倚仗,紧紧握在了另一手中,或以此移痛。
芳笙卧床了几日,今天觉得身上还不错,便要起来走走,取衣时,却从里面掉出了一本书册,她方想起,自己忘把这放回去了,但心内还是有一丝好奇,又想若果真什么重要物事,也当物归原主才是,见四下无人,她便偷偷打了开来,看了没几眼,不由老脸一臊,口中说着“好不正经”,便丢在了一旁。
须臾之后,小凤进了来,媚眼含笑,将她带到了窗边坐下,芳笙一瞧,屋外竟满是牡丹,姚黄魏紫,欧碧赵粉,齐齐争妍斗芳,数不尽的娇妩风流。
见她喜欢,小凤笑道:“琼枝来信和我说,这个时节,你往往要去洛阳赴花会,赏牡丹的,今年竟是耽误了,我便叫人从洛阳移植了几株,过几日便是端阳节,我也让人去制备东西了,有了这些牡丹,倒真是锦上添花呢。”为那一天,小凤也想了多时,她只觉与阿萝共度的每个节日,皆意义非凡。
芳笙歪头笑道:“花好,然而人最好。”
小凤却故意一嗔:“你不喜热闹,只在花会尾时现身,可那些赏花的,最终还是变成赏人了。”
芳笙但笑不语,心内早已刻薄了,复原如初,仍要装病的徒弟千遍。
小凤轻掐她腮道:“你呀,还素喜在园外摆个摊子,卖牡丹的扇面,不然就给人测字算命,偏生有这雅兴致,那些人倒不去游园,只聚在你身边了,我瞧他们不是为了赏花,只是为了看人罢了,你今年不去,又有多少人伤心失望,对花流泪呢!”
芳笙摸腮道:“不过是偶然与道长相遇,打了个赌而已。”
小凤又揪了揪她鼻子:“你这小赌鬼!”又盯了半晌,笑道:“只怪上天把你生的这样好,算他们有眼光罢!”
她连忙倚在小凤身上,娇声娇气道:“上天亦造就了你这样人物,唯有你能留住我,我眼睛都恨不得长在你身上,又哪肯瞧旁人半眼?”又扬头道:“上天把我生的这样好,不就是为了配给你么,同样将你生的这样好,自然就是为了配给我啦!”
小凤搂住她,心内甜蜜,却笑道:“你这次可别想混过去。”
芳笙瞧着她,摆出了洗耳恭听的神情。
小凤却道:“我也不罚你,阿萝,我只教你依我一件事。”
她点头道:“只要是你对我说的,我都会为你办到。”
小凤便去勾她小指:“我要你答应我,在我找到根除寒症的法子之前,你不许再动用内力,为我也不行。”这才是她的目的。
这几日,小凤加紧修炼二经,以期练至化境,寻得医治之法,但堪堪陷入了瓶颈,她又思来想去,想芳笙身上寒气为内力之源,内力恰好是这寒气养料,如此,觉得那浑厚内力,正是有不如无,利大于弊。她又诚言道:“阿萝,必要时,我连自己都可以算计进去,唯独对你不可,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只要你好好的,我也就什么都好了……”
芳笙忙慰道:“凰儿,你别伤心,我什么都依你。”
小凤却仍担忧不尽:“我昨日发现,你有些内力已不在丹田之内,而是散在了骨髓之中……”
听此,她心内无奈:恐无人愿剑走偏峰罢……却玩笑道:“这寒气也奇的很,似有意不给我机会犯恶,大哥所赠功力,有时又真如鸡肋一般,我只好按师父曾经所想……”
未等她说完,小凤来回抚着,她有些清瘦下来的脸庞:“你卧床不起,就是此事所为!”又叹道:“我若不发现,你就又不说了……”
芳笙执起她另一手,柔声道:“有些苦,我自己来吃就好,和我一起,你只须快快乐乐的!”
小凤不由眼眶发红,更加坚定心中所想:“阿萝,我一定要想法治好你,我若护不住你,还做什么冥岳岳主!”
却听门外道:“师父,红萼有事禀报。”
小凤便对芳笙点头一笑:“我须臾就回,若我回来后,你没有单给我一人的牡丹诗,我可就真罚你了。”说罢,盈盈而去。
红萼呈上一封书信,小凤览过后,便急忙来到落日峰,而趁乱盗走龙舌剑,毁坏冥岳多处机关,还来书挑衅的人,居然是周慧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