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道:“长者却不用担心,你看那处站着的同学,手臂上缠着红布条的那些,他们是值日生,专司监督之事。”
张臶随着学生手指望去,果然有两名学生站在学舍门口,眼睛牢牢盯着排队领饭和归置餐盘的同学们。
张臶又问道:“值日生?算是学生中的首领么?”
学生道:“那却并不是,由我等轮流来做,每日一换,人人有份,担任值日生的当天会多领到一个鸡子,但必须严格执行值日守则,若是做不好也会受罚。比如若有同学没把餐具归置好,值日生未能上前指出纠正,便要随那同学一起受罚。”
张臶喃喃道:“有奖有惩,倒似是法家手段。”
不料那学生却听了去,说道:“我辈士人当‘以礼为体,以法为用’,教之以礼仪,同时也申之以规矩,对于守规矩者善加褒奖,对于不守规矩者立法严惩,方为治国之道。”
张臶一惊,不曾想小小学生竟然能说出这番道理,不免仔细打量一番,问道:“这些话是此间教授传授的?”
学生摇摇头道:“是有一日,府君前来视察县校时,对正在领餐食的我等说的,在下便记在了心中。”
张臶恍然大悟,原来是颜良说的,怪不得怪不得。
张臶穿过领餐食的学生,迈出了县校大门,来到了街道之上。
元氏城的街道宽阔,足以并行四五驾马车,张臶沿着街道旁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走不多远,便经过一处里坊,只见坊头上写着灶东里,想来便是那伙头朱谅的里坊。
因着是大白天,坊门大开,穿着小吏服色的里监门亦盘腿坐在里门前一处木桩子上偷懒晒太阳。
汉代倡孝,尊老是基本操作,那里监门见一个皓首老者靠近,忙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上前拱手道:“见过长者。”
张臶还了一礼,随口问道:“敢问门君,这里中有多少人在县校、乡庠就学啊?”
里监门眼见,方才是见到这老者从县校里出来,又见他气度不凡,更不敢怠慢,答道:“回长者话,里中共有三人就学县校,还有十二人就学乡庠。”
张臶道:“噢?为何就学县校的人如此少,就学乡庠的却多上许多呢?难道是少年少而童子多?”
里监门显然对里民情况知之甚详,说道:“倒并非如此,里中少年与童子数量相当,不过早些年大多数人家交不起束脩,便不让家中后生入学,如今免了束脩,还提供餐食,大家便争相送后生入学。但因着许多少年无甚基础,只能与童子混在一起就读乡庠。”
张臶略一想便知道他说的是实情,更想到若无免费餐食的刺激,仅仅凭免除束脩,想必很多人家仍旧会对孩子上不上学,认不认字不在乎。
但上学有饭吃,还隔三差五能吃上肉,这就大不寻常了,怪不得如今人人争着去上学。
张臶道:“如此看来,如今国中兴学之政,很是得了百姓们称赞支持?”
里监门道:“谁说不是呢?这全拜有贤相在国,孩子们才能不交束脩上学,还有这么好的餐食,乡里乡亲的无不交口称赞!便是在下家里的两个娃儿也在乡庠上学,吃了乡庠的饭后,身体都长结实了不少呢!”
张臶与里监门拱手拜别,继续向前漫步,心里却想起先贤经籍里的一句话:“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管子诚不我欺!颜良此举,无异于先解决百姓的衣食之忧,传授百姓以礼义,用心良苦啊!”
张臶又往前走了几步,恰巧被元氏城中一个有份参与昨日接风宴的士族给碰上。
那士族打听到张臶住在县校里,正想去县校拜谒,不曾想中道遇上,连忙上前见礼。
“千乘里郝幼见过子明公,若日府君为子明公召开的接风宴上,在下亦有份列席。”
张臶只是随和还了一礼道:“见过郝君。”
郝幼问道:“敢问子明公前往何处?可要在下以车马相送?”
张臶道:“毋须麻烦,老夫步行即可。”
郝幼仿佛意会了什么,立刻吩咐自己的车马远远缀在身后,自己则步行在张臶侧后,说道:“在下忝为本乡之人,可为子明公作个向导。”
张臶不置可否道:“倒也不必,老夫只是随便看看,看看与其他地方有何不同。”
郝幼笑道:“那子明公就更用得到在下了,在下也时常去到别他郡县,对于如今元氏发生的变化最为清楚不过了,且让在下为子明公解说。”
张臶道:“噢?那你且说说,百姓们如何看待六山学院?”
郝幼略一思忖道:“那要看是哪种百姓,是士还是庶?”
张臶道:“士又如何?庶又如何?”
郝幼答道:“我辈士族各有家学,对族中子弟严加教育,深知有子明公这般名师不易,故而对六山学院得以建成万分支持,如在下今天便是想来拜谒子明公,请子明公指点指点在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子侄。”
“然庶民本无家学,若非府君大力兴学,县校乡庠中亦冷清得很,又怎会知晓六山学院的莫大好处?”
张臶道:“噢?这么说来,庶民对六山学院并不感兴趣?”
郝幼道:“那倒也不是,府君立下规矩,乡庠学生考核合格可入县校,县校学生考核合格可入六山学院,六山学院学生学有所成,通过考核后,皆可以充入郡县或军中为吏。”
“有了这个说法,许多黔首百姓亦对六山学院抱有期许,不过在下却以为彼辈庶民想要考入六山学院亦非易事,更遑论登堂入室,高坐方床。”
听得出来,郝幼作为士族,言语间对于庶民颇为鄙夷,或许还认为庶民们根本不配与士族接受同样的教育,更不应当争抢士族为吏的资格。
张臶却仍是淡淡地答道:“子曰:‘有教无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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