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200年)四月十一日癸丑,晴。
烈日当空,波委云集,阳光照得黄河河面上水汽蒸腾,延津渡两边的气候显得有些异乎寻常的炎热。
在不停变幻的云天之下,一座座营盘星罗棋布在黄河南岸,正是袁本初袁大将军的大营所在。
此刻营盘仍旧在不停扩建,河面之上还不时有船只载着兵员或粮草军械靠岸,一队队士卒和一车车粮草军械被输入营中,好不忙碌。
战争,不仅仅是兵对兵将对将,更多时候是双方整体实力的比拼,谁兵力雄厚,调动如意,谁粮草充沛,转运及时,便能够占据更大的优势。
此次袁绍倾河北之力南下,那几十万兵员、役夫,以及大军所用的粮草、军械,调动起来可不是地图上移动一下,账册上冷冰冰的数字变化那么简单。
也正是因为发动战争的代价如此之巨大,在开战之前,袁绍集团的内部呈现了巨大的分歧,有主张打,有反对打,有主张急攻,有主张缓图。
在面对分歧的时候,袁绍“好谋无决”的性格便成了致命的弱点。
早在去年袁绍击败公孙瓒之后,就曾挟胜战之威,以审配、逢纪统军事,田丰、荀谌、许攸为谋主,颜良、文丑为将军,简选精卒十万,骑万匹,放出风声将要南下许都。
在那个时间点上,袁绍或许以为自己刚刚打败了宿敌公孙瓒,兵威正盛,只要自己作势欲要南下,那曹操多半会因为畏惧自己而做出让步,比如答应自己之前的要求,把天子送到邺城来等等。
但袁绍的这番表现显然没有把曹操给吓倒,反倒是袁绍这种欲打不打的态度,让刚刚从幽冀大战中走出来的河北将士产生了懈怠之心。
去年末,刘备杀徐州刺史车胄,重夺徐州,曹操遣刘岱、王忠去攻打,却不是刘备的对手。
到了今年初,曹操被逼无奈只得亲自东征徐州,田丰见此良机,劝说袁绍立刻南下袭击曹操的后方以呼应刘备。
而这个时候袁绍仍旧没有下定决定,托词幼子生病,不宜出战,把田丰给气得不轻。
而良机稍纵即逝,曹操亲至打得刘备毫无还手之力,不但自己败逃归附袁绍,连大将关羽都被曹操给俘虏。
大约是等袁绍的幼子病好了,他才决定要进一步给曹操点颜色看看,一边传檄天下历数曹操无数罪名,一边大军南下屯驻黎阳。
而原先主张袭击曹操的田丰和沮授却以为南下的最佳时机已经失去,不若先修内政,积蓄一段时间,同时派精锐部队分头袭扰的疲敌战术,认为这样做不用在军事上一战定成败也可以在大略上获得优势,克定曹操三年可期。
但原先犹豫不决的袁绍在这个时候反而不听田、沮二人的意见,一意出兵,倒把恳谏于他的田丰给下了大狱。
可以说袁绍在战略上是轻视乃至于藐视曹操,但又不能在战术上重视自己的老朋友,认为只要自己全力南下,打败曹操轻而易举。
于是乎,便有了白马遇阻,在延津被曹操虚晃一枪,追击中文丑遭逢大败,先期的战事极为不利,才让袁绍稍稍收起了轻视之心。
袁绍亲自率兵渡过黄河后,为了坚持执行他一战而定的计划,再度下令集结河北的力量,于是来自幽冀并青的人力物资源源不断地往延津汇聚而来。
此刻延津渡口以南的大片土地上列满了营寨,若论军力的强盛,的确是强横绝伦。
而在这个时候,从东边的道路上,行来了一支风格极为特殊的队伍。
在队伍之前有鼓吹手吹吹打打,在队伍的两旁有执着兵器的骑士护卫巡梭,而在队伍的中间却并非是高官显宦的车驾,而是一群衣衫褴褛,双手被缚的囚徒。
在囚徒的中间,倒有一人骑在马上,虽然着了武将服色的袍服,但却并没有佩戴兵器,正是原东郡典农校尉毕齐毕子礼。
鼓吹手们打从老远就开始吹吹打打地前进,虽然他们的技法相当生疏,经常会走个调,但还是成功吸引到了两旁营盘士卒们的注意力,纷纷猜测这是要闹哪样。
这支风格独特的队伍一直穿过周边的营盘,来到了袁绍的主营之前方才停步,随即护卫在两旁的骑士们齐声发喊道:“先锋将军率曹贼降卒来献!”
这样的喊声齐刷刷喊了五遍方才止歇,营门都尉急急入报,过不多久,袁大将军便在诸位僚属的前呼后拥下来到营前查看。
看到有人前来,鼓吹手们继续吹打,而骑士们重又高举起手中的武器喊道:“先锋将军率曹贼降卒来献!”
营门打开,全身披挂的袁绍当先而出,而身上多处裹着绷带的颜良早就跪伏在营门之前,俯首道:“末将特率曹贼降卒献于大将军阕下,咳咳……”
在颜良的身后,数百降卒亦是跪在地上惶惶然不可终日,袁本初见此情形,原本紧绷的脸色也不由一松,微笑着上前几步搀扶起颜良道:“立善辛苦了。”
“此为末将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
在袁绍手搭在颜良手臂搀扶的时候,颜良作势嘴角一抽,发出了一声冷嘶,袁绍遂问道:“立善伤势如何?”
“些许小伤,不碍事,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