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真楼的黑暗就像是夜色那么深,因为很少有阳光照进这里来。他的身边跪着泪流满面的年轻人,他的面前是一个道髻白发的老人,席地睡在一袭薄被中,仿佛已经失去了呼吸,整个躯壳干枯得像是空了,似乎能听见风从他身体里进进出出的声音。
“平心。”老人翕动嘴唇。
年轻人膝行而前,把耳朵贴近老人的嘴边。
他们在那里耳语,张风炎听不清楚。他jing zuo不动,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他不属于这个安静而神圣的小屋,他在这里不安得像是一头野兽,可是他不能咆哮,他只能等待。
老人瘦骨嶙峋的手从身边提起剑,他挣扎着坐起来。年轻人哭泣着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剑。张风炎默默地看着,他已经预料到了那一切,这柄剑不会属于他。因为野兽是不能持剑的,剑是雅器,是神物,是身畔青龙。
张风炎想着自己应该离开了,于是他无声地站起来,转过身。
“平心。”老人在他身后说。
张风炎转身,神色讶异。他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师父和师弟,觉得自己距离他们很遥远,如同等待判决的囚犯。
“你过来。”老人说,他摇晃着,如同残烛的火焰。
张风炎走近,微微昂着头,师父比他高,眼神空洞,这样站立,像是悬挂在墙上的布袍裹着的尸骸。
“让我握你的手。”师父伸出了手。
张风炎没有反抗,任师父枯骨一样的手握着他的手。他直视对面那双空洞的眼睛,他曾经是何等的畏惧这双眼睛,可是他现在明白这双眼睛里的余火即将熄灭。他用最大的努力笔直地看过去,让这个令他畏惧和尊崇的老人知道,张风炎是他的弟子,可也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那双手上的力量忽然加大,像是铁钳在夹紧。
空洞的眼睛里燃烧起了火焰,最后的光辉点燃起来,灼灼逼人。
“平心得我的剑,你却为继任掌教!我许你的,终会给你。你不需要剑,你自己就是兵器!”
这是老人的最后一句话,他仰天倒下,摔在地上的声音像是浑身的骨骼都散架了。张风炎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忽地世界彻底黑了下去。
油灯熄灭了。
张风炎醒来,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精舍的竹帘外隐约跪着人。
“同玄么?”张风炎问。
“参见掌教师伯。”谭同玄敬畏的声音。
“让你准备的东西都怎么样了?”
“五万斤木炭,已经采购完毕,一切都已经就绪,只等掌教一声令下。”
“很好,你有意赎过吗?”
“如能有机会回到武当,下辈弟子不胜感激,愿蹈死效命!”那是谭同玄激动惶恐的声音。
“那么跟我一起来。”
“谢掌教!”谭同玄叩头。
“你不用谢我。”张风炎淡淡地说,他掀开竹帘走了出去,经过谭同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任何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