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為我的人物画像做最后的修饰,听到声音看到大哥走进客厅:「大哥,你怎麼这麼早就
下班啦!干嘛!被老板修理啦!看你脸,臭臭的!」我开玩笑的说著。
「臭....臭你的**巴头啦!是....你二哥啦!他等一下就会到。」
哇!....千万不要扫到颱风尾,我心裡暗想著。
我扔下画笔,放妥调色盘,走出书房。大哥正脱下衬衫,髮稍上还逗留著细小的水珠子。
「窗外什麼时候下起毛毛雨,我竟然画画,画的都不知道外面下起雨来了,大哥,你刚说二哥
要回来,我没听错吧?二哥,这个时候回来?」我讶异的问说。
「出了什麼事吗?」我看他没答我话,又问。二哥的x子跟大哥一样的拗。要说会出什麼大乱
子,倒不至於,这点我有信心。但如果惹些小麻烦?果真是可能的。
记得前年暑假,二哥跟同学去爬大坝尖山,中途迷了路,差点把大姐给急得半死。去年暑假,
又要去爬山,大姐坚持不肯让他去,他一生气,竟然,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的,差点气死大姐
。大哥几乎动手要打二哥,最后大姐只能答应,才平息了一场可能发生的家庭风暴。
眼看著大哥,自顾走向厨房,為自己倒了杯水,呼嚕呼嚕的落下肚子。我没好气的站在厨房门
外,等著他的回答,他却兀自紧闭著双唇,好似谁招惹了他。我看他,生著闷气,不说话就是
不说话!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正当我準备转身回书房作画去....
「胡闹,简直胡闹!....」他忽然怒骂著:「他,g本就是胡闹。」
大哥边骂边一屁股跌进沙发裡,额头上还冒著微汗。一副棺材似的老k脸,加深了原本已嫌老气
的几道皱纹。才二十八岁的他,一眼望去,犹如四十多岁的小老头。我看这种情形,简直是“
阿婆生子”盖难噢!甭问了,兄弟间的脾气,就属大哥,二哥最拗了。
忽然....门铃响了两下,我去开门....「二哥,你回来啦!....」我故意大声的咬喝著。
只见二哥拎著泛白的帆布旅行袋,还有一把湿漉漉的雨伞。「小么,你也在家啊!」二哥一见
我,就先绽出笑容,并且直喊著我的小名,但我直觉他那笑容显得相当不自然!莫非....哥哥
他们....
〈四〉
二哥向来和我比较亲近,也只有他会叫我的小名“小么”我们相差三岁。观念看法也较接近,
大哥与大姐,一个长兄如父,一个长姐如母,家庭的重担,几乎都落在他们的双肩上。个x的
乖僻,责任的负担,在在影响到他们心路成长的歷程....其中滋味,酸甜苦辣,点滴在心头。
「大哥等著你呢!」说完,我从门旁的小木柜,拿出一双拖鞋。二哥弯腰脱下鞋子,裤管下半
截都湿了,我接过他的雨伞,转身到厨房并撑开雨伞,任由它滴著雨水。
「说吧!你想说什麼就尽管说吧!现在在家裡头,你想爱怎麼嚷就怎麼嚷!」是大哥浩平大吼
的声音。
我急忙赶到客厅,只见到二位哥哥,对峙而坐,相互瞪视著。大哥的脸色,比先前还要难看,
五官几乎揪在一块了。都快三十岁的人,还是那副德行,一生气,就好像第三次世界大战要爆发似的。我?这般火爆的场景给吓呆了,但是,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自己也不敢贸然随便
开口。
「要说的话我都说了,我现在只要听听大哥你準备怎麼做?」二哥浩伟挺著x膛说话,一副理
直气壮,得理不饶人的态势,毫无让步的意思。
眼见二位大哥盛怒的僵峙情形,我转身走到书房,拿起电话机:「大姐,我是浩翔,大哥和二
哥都在家,快打起来了....不知道為什麼?你赶快回来....好好好,我知道....外面下著大雨
,你自己骑车小心,知道,我知道,我会注意....」当我边讲电话,大厅也同时传来....
「我準备怎麼做?你以為我会準备怎麼做?」大哥的吼叫声又提高了好几个音阶,接著又说:
「c!让你说,你倒又不说了,你是存心让我难看?还是存心作怪呢?」大哥说完话,右手握
紧拳头,狠狠的往桌上一拍。
我受惊的赶紧又跑出书房,望眼一看,犹如,火山快爆发,火热的岩浆已经到处四窜了。
「我能做什麼怪!该说的,我刚刚在电话中,就已经讲清楚了!」这时候的二哥,似乎没有退
让的跡象,声音的音量几乎掩盖过大哥,我更紧张了,心想....“大姐怎麼还不回来呢?她的
课长不是在追她追得要命吗?请个假,有怎麼困难吗?”
「这种事情,能在电话中讲吗?你当这是在美国?还是在英国?我的二少爷啊!搞清楚,你这
是在台湾啊!在一党独大专制的台湾啊!电话由得你乱讲话吗?」只见到大哥的脸色,青一阵
白一阵的,我的心也跟著紧缩成一团,悄悄的走到二哥身旁,轻轻的拉著他的衣角,暗示他自
制点。
没想到正在气头上的二哥,g本不理会我的紧张,反而还仰起脸来说:「在台湾又怎样!有什
麼不能说的话?為什麼不敢说?我可不怕。」
「你不怕,我怕....。」大哥如雷霆般的吼著,顿时,空气一片凝静。
双方的语气,态势....都到达翻脸动手的临界点,我却爱莫能助,只能呆在一旁。因為,这个
时候劝谁退让,都只会火上加油而已!只期望著救星,大姐赶快回来,偏偏外面又是雷雨交加
的天气。
终於,大哥先打破沉默语气稍缓和的说:「你可知道?爸爸是怎麼被冤枉,被污衊,被抓进去
的?然道、你还学不到经验吗?你不怕?....你是不知道怕啊!浩伟。」大哥叹了口气,接著
继续说:「你知道,我这二年兵是怎麼当的吗?只因為爸....“涉嫌叛乱”的罪名,我在军中
,被列入“重点人员”辅导。三不五时的被约谈,行动受到监视掌控,同袍之间的排斥,你知
道?你可知道?这二年,我过得多苦吗?我曾经想过“自杀”但却没有做。因為,一来、心有
不甘,明知道这是一场冤屈,爸爸还要靠我们兄弟继续打官司,二来,我不能对不起你们,我
退伍后,还要赚钱供你们读书。我是為你们将来著想啊!我是担心....你们将来跟我一样的受
苦啊!尤其是....你和浩翔,在不久的将来,还要服兵役....」大哥说到这裡,泪眼盈眶,双
手矇著脸....
「你们....你们兄弟这是干什麼?到底為了什麼事?非要闹得左邻右舍看笑话吗?」只听到大
姐霹靂趴拉的进门就吼著说。只见大姐淋湿了裤管,满脸雨水来不及擦拭,我赶紧从浴室裡拿
来毛巾,顺手帮著大姐擦拭著头髮。
「我自己来,浩翔,你先回书房忙你的事情去。」大姐接过毛巾后,逕自擦拭著头髮,脸庞,
边对著我说。
「噢!那我先回书房去了。」我边说边走到书房,继续我的画作,然而,心思却一直放在客厅
裡。
「浩平,你也累了,你先去梳洗一下,休息,休息....」
「姐,我只是....」
「我知道,你先去休息,让我跟浩伟单独谈一下。」
大哥点点头,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告诉大姐,到底是怎麼回事?说出来听听。」虽然大姐已经猜到他们争的是什麼,但是,还
是问了二哥。
「是為了爸爸的事。」浩伟说著,双手不断的搓磨,气还在眼脸间徘徊。大姐没有吭声,浩伟
接著又说:「我看到报导,说政治犯可以假释。大姐,已经放了两批人了。」浩伟的语气还是
免不了衝动,他只是尽量压抑著自己的情绪。
「大姐,你也知道了吗?」浩伟急躁焦虑的神情,表现在脸上。
「知道,那麼大的新闻,今天一早,你哥就跟我提过了。」
「大姐,爸爸已经过了假释期限,符合办理假释的条件!我们要赶紧再想想办法啊!早日让爸
爸脱离苦海吧!」浩伟的声音依然颤抖著,到底是年轻了点,他的焦虑,他的急躁,实在不难
於体会的。
「你就在电话裡,跟你大哥谈这些吗?」大姐问说。
「我在台中火车站打电话到他公司,大哥问我為什麼跑回台中,我跟他说报上看到政治犯假释
的消息。他一听就先骂我一顿,然后,就叫我立刻坐计程车回来。」浩伟气愤的转头,朝著大
哥房间的方向大声说:「他凭什麼在电话中骂人呢?他以為他是谁啊?」
「我是谁?我是你大哥啊!骂你,骂你是為你好,如果你不是我弟弟,我才懒得鸟你呢?」大
哥闻言,从房间边骂边走著出来说。
「我的事,不要你管,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你怕,你就别管。爸爸的事,我来管。我们自
己的父亲為什麼不能谈?如果作儿子的不能谈,不敢谈,没有权力谈,谁还会為我们的父亲说
话呢?」浩伟愈说愈激动的大声吼著说。
「你....你....你....你欠揍。」大哥说完话,举起右手作欲打浩伟的动作。我听到大吵的声
音,顾不得手上的调色盘,一丢,起身就往大厅跑去。
「你们都给我住手,你们眼中还有我这个大姐的存在吗?」大姐说著,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久
久不能自己,我急忙拉著二哥,往书房走去。大姐与大哥,一蹲一站,一个嚎啕大哭,一个泪
流满面,顿时,气压低到冰点。
「顾虑难道就是害怕吗?我在部队曾经所遭受的耻辱,所受的不平等待遇,然道,不就是政治
犯家属的下场吗?我爱他们,所以怕他们将来受苦,我是在保护他们啊!爸爸啊!你為什麼留
下这个重担让我和姐姐承担啊!啊.....」大哥仰天大吼后,昏倒在地上。
「浩平....浩平....你....浩伟,浩翔,你们快出来啊!」大姐惊慌的大声吼著。
〈五〉
此时,正坐在书房椅子上交谈的浩伟与浩翔,突然..听到大哥的惊吼声,大姐的惊喊声,直觉
事态严重,几乎同时起身,衝出房门。
「浩伟、浩翔,快,帮我把你哥抬到沙发上....」大姐虽然眼眶微湿,却也态度从容的指挥若
定。
「姐,怎麼会这样?....」浩伟、浩翔边抬著大哥的身躯,边问著。只见到大哥近至虚脱的身
体,脸色苍白盗汗,双唇几无血色。
「大姐,要不要叫救护车?好像很严重呢!....」浩翔惊恐的问说。
「先别惊慌!浩翔,你去拿热水与毛巾过来,浩伟,你用力按摩你哥的双脚指头,对!就按脚
指甲的两旁。用力一点,没关系。」大姐边说自己边用右手姆指,紧压著大哥鼻梁下、人中的位置,用力的揉压,浩翔则拧著热毛
巾,放在大哥的前额上,两眼紧张的望著大哥的脸庞看。
「噢!好痛....」大哥终於有反应的出声。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只见大姐口中不断的唸著。
「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哥生气的....」浩伟自责的说著。
「大姐,我看还是送大哥去医院吧!会不会有危险?大哥的气色....」浩翔忧心的说著。
「不用了,不碍事,让我休息躺一下就好....姐,很抱歉!让您担心了,我....」大哥浩平气
喘吁吁的说著。
「先别说话,看你,呼吸那麼快,来,先作深呼吸,对,慢慢的吸气、吐气....」
大姐犹如中医般的指导著大哥调息,只见大哥闭上双眼,气息在一吸一吐之间,气色慢慢的红
润起来。当我们扶著大哥,到房间的床铺上休息,只见大哥沉默不语,满腹的心事,显现在那
提早老化的脸庞上。
「浩伟,浩翔,让你们大哥好好休息,你们跟我来....」大姐心事重重的说著,然后转身往大
厅的方向走去。我们紧随著大姐的身后走出房间,顺手关上房门。
屋外仍旧雷雨交加,偶而的闪电雷光,照亮屋内陈旧的摆设,大姐走到客厅,打开电灯,沉思
了许久,终於转身开口说:「也许,这件事情,不该再隐瞒你们了,早在爸爸七年前被抓的时
候,就该让你们知道?....可是....」大姐忽然停顿不语,若有所思....
「大姐,我与浩翔,一个读大四,一个读大一,我们都是成年人,到底有什麼事情,请您尽量
说出来,让我们一起来承担吧!」浩伟诚恳的说著。
「浩伟,你还记得“妈妈”吗?一位非常贤淑婉约,才识兼备的女人。如果,她,不那麼早离
开人世间,那该有多好!可惜,很遗憾....」大姐感叹的说著。
「姐,妈妈过世的时候,我才四岁,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真的很遗憾....」浩伟难过的说著。
「大姐,都是我,如果不是?了生我下来,妈妈也不会....」浩翔自责的说著。
顿时,姐弟三人,均陷入沉思,客厅一片沉寂....骤然一声雷响,撼动了他们姐弟三人的心房。
「我寧愿“她”真的是我....“亲生的娘亲”可惜,“她”不是....。」大姐两腮不自禁的流
下两道泪痕。
「大姐,﹝姐﹞!」浩翔与浩伟同时惊讶的喊出。浩伟急著接著问:「她....她是谁?你到底
在说什麼?什麼亲生的娘亲?你可说个明白啊!大姐....。」
「浩伟,浩翔,我们....不是亲姐弟,我与浩平,浩伟都不是爸妈亲生的,我们来自不同的家
庭,却先后在“孤儿院”被爸妈认养....」
顿时....一道闪电轰隆声,打断了大姐的谈话!惊恐慌乱的眼神,同时在浩翔与浩伟的脸庞上
骤现.... 那一年民国四十六年,初秋,中部某家孤儿院。
一对三十出头的夫妻,出现在这家孤儿院,男的叫姜逸凡,高大英挺,女的叫程思柔,端庄贤
淑,他们曾经分别就读於,北大中国文学系与美术系。三十八年,时局纷乱,他们随著国民党
政府撤退到台湾,其后参加公职考试,任职於台中某公立高中。结婚多年,始终膝下无子女。
姜逸凡在学校同仁的介绍下,与妻程思柔结伴到孤儿院,办理认养的手续,他们喜欢上一位八
岁的小女生。夫妻二人,一踏入孤儿院,所看到的是一场院童欢喜领衣物的场景。只见到...
院童三十几人,年纪都在十岁以下,个个兴高采烈,正排队等著修女分发,来自世界各地的救
济品,有穿的,还有从未见过的玩具。当一位长相清秀的八岁小女生,从修女手上接过洋娃娃
的剎那....
「哇!洋娃娃!好漂亮噢!修女,谢谢你....」小女孩九十度的弯腰鞠躬,连声说道谢,幸福
知足的眼神,洋溢在清新的脸庞上。
「阿英,快过来,到这边来....」孤儿院的院长c著四川的乡音,大声的喊著。
只见小女生抱著新分发的洋娃娃,欢喜的跑到院长身前,深深的一鞠躬:「院长好....」
「好..好乖....阿英,这两位就是你以后的爸爸妈妈,记得,要听话,将来长大,要好好孝顺
他们,知道吗?」院长微笑的说著。
「就这样,我来到了这个家庭,爸妈帮我取名叫,姜浩英。那年我刚满八岁,我到现在还不知
道?我的生身父母是谁?我也无意去追g寻亲,因為爸妈,视我如己出....」
大姐娓娓道来,心中有欢喜,有不捨,有遗憾....望著窗外渐趋缓和的雨势,喝了一口水,停
顿了一下....接著又说:「后来爸爸希望再认养一位儿子,只因為,中国人始终认為“有子才
能传宗接代”的g固思想?半年后,认养了那时候才两岁的浩伟,又因為五岁的浩平,始终扒
著不放浩伟,爸爸因為不忍你们亲兄弟被拆散,就一起办了认养手续,取名姜浩平与姜浩伟。
」只见浩伟沉默不语,两道泪痕....
「大姐,大哥与二哥是亲兄弟,但却不是爸妈的亲生儿,那....我呢?我到底是不是....」浩
翔急著问说。
「你是!你是爸妈唯一的亲生儿子,唯一的。」大姐浩英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大哭。此时,不知
何时走到客厅旁的大哥,走了过去,拍拍大姐的肩膀说:「姐,哭吧!哭个够吧!天底下的亲
生父母,有时还没有爸妈的一半好呢?你感受最深,终究你那时候八岁,我五岁,浩伟才两岁
。你跟爸妈生活相处了十四年,我才十一年,真希望妈妈还在,爸爸不要被冤枉进牢房,那该
有多好。如果当时有妈妈在,也许....也许爸爸的冤狱也不至於...」
「哥,你是我的亲哥哥。原来,你与大姐都知道内情,而我与小么却一直 被矇在鼓裡。」浩伟
激动的说。
「你们本来就是亲兄弟,你们都是我的好弟弟,亲弟弟啊。」大姐流著眼泪说著。
「哥、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衝动,我刚刚不该在言语上冒犯你,只是,我一
看到政治犯被释放的报导,我实在太兴奋了,当我带著热切期待的心情打电话给你,可是,换
来的却是你的责骂,所以,我....」浩伟跪在地上自责的说著。
「都是我,妈妈是因為我而死的,我对不起大家....」浩翔哭著跪在地上狂叫著。
「不....浩翔,妈妈不是因為难產而过世的,妈妈是因為....」大姐脱口的说出....四人八目
对视,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