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濂想了片刻,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景德镇不比王府,市井流言毕竟是令人不愉快的事,遂改口道:“算了,我还懒得去了。去寻个饭馆吧,我有些饿了。”
沈瓷舒了一口气,这才给朱见濂指了方向,带他去了曾经是沈氏瓷铺的那家饭店。小二瞧着朱见濂气宇轩昂,赶忙迎上去,将朱见濂和沈瓷送入了饭店包房,竹青等仆从则在大厅进食。
沈瓷听着朱见濂的指示,战战兢兢地跟在身后。她鲜少同小王爷一同进餐,如今看这情景,更不知他为何而来。想起两人上次临别之际的话语,沈瓷突然产生了一种近乎窒息的猜测:他是即将迎娶世子妃的人,莫非此次,他是邀她去欣赏那位方家嫡女的天人之姿?
想至此,沈瓷心中微叹,却发现自己并未如想象当中那般难过。兴许是上次已被小王爷的话语刺得心灰意冷,又加上近日满脑子都是如何通过终选,便很少思虑儿女情长之事。自己对小王爷的这点情谊,早已注定了身份的差距,早看清楚这一点,也就没那么多痛苦的奢望了。
“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朱见濂看她出神,开口问道。
沈瓷回过神来:“回小王爷,近日御器厂有一场选拔,若是通过了,可以跟随高级御器师学习。我来到御器厂的第一日,恰逢初试,侥幸通过,近日都在准备终试。”
菜没上来,酒倒是先端了上来。朱见濂给自己和沈瓷各倒了一杯,轻笑道:“去的第一日就通过了初试,意思是你在高手云集的御器厂也已经很厉害了?”
“并非如此。”沈瓷摇头,实话实说:“相反,初试时,我的瓷胎做得糟透了,是李公公看在淮王的面子上,放水让我过去的。”
这次朱见濂倒是惊讶了,半正经半逗弄道:“你之前送我的那两件釉里红,有客人来时看见了,称是价值千金。怎么到了御器厂,初试还得放水了?”
沈瓷眼前一亮:“您说那两件釉里红价值千金?”
“哎,你怎么就不听我的问题,光注意前半句话去了。”朱见濂失笑,挑眉道:“怎么?知道值价了,舍不得送给我了?”
沈瓷的兴致已明显比刚才高了许多,唇边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不,既然送给了小王爷做大婚礼物,自然是真心实意,哪有舍不得的道理。”
这一次轮到朱见濂蹙眉,大婚礼物?他要如何告诉她,自己并未订婚,现在没有,在一段时间之内,也不会有。他原本是想要在两人对饮正酣之时,借着双方的酒劲告诉她此事。上次在马车内,沈瓷一边告白一边拒绝的方式让他招架不住,由是,他希望当她听到自己那番话时,不要过于清醒,不要将困难盘算得那样清楚。再退一步而言,若是她一口拒绝,自己还可凭着酒劲为面子开脱。
可是,眼下既然提到了这个话题,他也不欲再遮掩。正欲开口时,沈瓷却插嘴回答了他方才后半句那问题:“至于为何初赛差点被淘汰,其实是因为不习惯那种辘轳,没找准手感。”
朱见濂被她的话打断思路,只得顺着问道:“那你如今练了二十余日,找准了吗?”
因为被众多御器师明嘲暗讽了多日,平日里又忍气吞声不肯解释,如今小王爷这么耐心提起,沈瓷顿时有了倾诉的**:“有些体会了,官窑的辘轳其实很好用,用熟了便觉得比之前的辘轳更顺手。”她兴致一高,伸手抓起桌上的酒杯饮了一口,**辣的灼烫感刺激着喉咙,更进一步激发了她的倾诉语:“小王爷,您不知道,我一直都想要进入御器厂,这里的资源最好,技术最精,是所有爱瓷之人的梦想地。如今好不容易进来了,又遇到了这样的机会,我真的很想把握住,一点也不想在终选失误。”
沈瓷的酒量不太好,一杯酒下肚,脸便红了起来,在两颊处染上了薄薄的嫣云。她瞧着朱见濂不语,知道他在耐心地听,咯咯笑道:“我在淮王府的时候,就想清楚了,等我回到景德镇,一定要来御器厂,就算是先当个小窑工也没关系。我爹从小便告诉我,做瓷就要做精品,粗制滥造的瓷器,是没有灵魂的。所以这次终选,我全副心思地去准备,就是想能跟着一位高级御器师学习,把官窑不外传的技术秘方学到手。”她眼中神彩飞扬,说到兴处,却又是宛然垂首,嘀咕道:“若是这次不能通过,便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再有机会……”
沈瓷抒发的是担忧之情与宏图之志,可这番话一点一滴落在小王爷耳里,却让他的心境慢慢发生了变化。
小王爷想,她从一开始便想好了,要回到景德镇,要进入御器厂,如今又全神贯注地为了父亲的遗愿努力……那么自己即将剖开的话语,岂不是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打乱了她?他想让她跟自己回王府,便势必要求她离开御器厂,按她如今对终选的重视,十有**都不会同意,那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朱见濂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看着沈瓷,把到了喉咙口的话换成了鼓励:“你连釉里红都做出来了,在鄱阳的月瓷坊也能经营得生意兴隆,不必担心太多。”
沈瓷得到鼓励,展颐一笑,如同春花齐绽:“那便借小王爷吉言了。”
朱见濂亦牵强一笑,心头暗道,等等吧,好歹等到终选过去,才能让她腾出点心思谈别的事儿。
沈瓷已有些微醉,偏着头看他,似乎想了好半天,脑袋转过弯来了,这才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复又问道:“话说回来……小王爷您今日到景德镇来找我,总不会是想同我聊天的吧,到底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