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瓷心头一沉,不安的感觉空前强烈,上前两步,索性说开了:“卫老爷,这些年承蒙您的照顾,小女和父亲感激不尽。不过,我家既然已经成功做出了薄胎瓷,往后必定不会再拖欠您的租金,该涨的价,您也无需顾忌。只是,这瓷窑我们已经经营了许多年,如果换地方,一切都得重头开始。还请您开一面,让我们继续呆下去。”
卫朝夕在一旁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也帮腔道:“是啊,爹,您就开一面吧。”
卫宗明无奈,只好强发出两声笑,斟酌道:“不是要故意为难沈家,而是……我自己也没办法啊。”他离开座位,走到沈瓷面前,继续道:“沈姑娘,不瞒你说,最近我家手头吃紧得很,正发愁该怎么办呢。这不,昨天有人出了个公道的价,说要买下那座小瓷窑,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你看这几日,你和你父亲抽个空,便搬出去吧。”
话刚说完,卫朝夕刀子一般的眼神便射了过去,卫宗明心头一颤,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这样,上个月欠的租金,你们也不必还了,安心去寻落脚处吧。”
“老爹!”
卫宗明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心意已定,就这样吧。朝夕,你把手里的东西还给沈姑娘,还能拿去卖个好价钱。”
“这……”卫朝夕还想据理力争,手却被卫宗明攥紧了。他从她怀里扯出薄胎瓷,硬塞回沈瓷手里,瞪了卫朝夕一眼,转头冲屋外果断下令:“来人,送沈姑娘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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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王打量着这座小小的瓷窑,不够人手,不够物资,不够空间,连陶器也不够精美。不过,既然朱见濂抢先发了话,偏要到这个小瓷窑来视察,淮王也不好当众拂自己儿子的面子。
穿过店面,便是后院和瓷窑了。由于通道较窄,大部分的围观民众都被拦在外面,就连淮王身边的护卫也去了大半。
然而,就在那一部分追随着淮王的人群中,藏着一双幽沉锐利的眼睛,暗暗裹挟着杀气。
淮王这一次视察,讲究的是亲民,便也没在意仰慕的民众跟着。一行人向着瓷窑内部走了走,一路上所遇工匠皆屈膝行礼,唯在中央有个专心修瓷的中年男人,心无旁骛,仍继续做着自己手中的活。
这,便是沈瓷的父亲了。
朱见濂四下瞧了瞧,没再看见方才那个小姑娘,心底隐隐生出些遗憾。他垂下眼帘,突然发现中年男人手中的薄胎瓷甚是熟悉,明显与那姑娘手中的花瓶,是同一风格的。朱见濂想到这里,有些话便脱口而出了:“这薄胎瓷,做得还不错。”
“是吗?”原本正与浮梁县令交谈的淮王醒了神,听了儿子的话,不禁走上前几步,弯下腰细致观察起来。
薄胎上绘有青花纹样,轻巧秀丽。淮王看得赏心悦目,还想瞧得更仔细些,不禁探过手去,从沈瓷父亲手中夺过正在修缮的瓷器,站起侧身,想拿到阳光下照一照。沈父原本专注,突然手中之物被人夺走,下意识探身去抢,又怕不小心将瓷器摔碎,于是将整个怀抱都捧了过去。
便是在这薄胎交接之际,人群里猛然冲出一道快影,刀刃在前,凝聚一点,直直向淮王劈下。眼见着手起刀落,前面却愕然多出一道横亘的身影,沈父斜贴过来,为救下摇摇欲坠的瓷器,倾身相护。
刀锋无眼,剑影无情,交替间,却是愕然指错了焦点,收不住,血花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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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瓷从卫家出来,才发现黄昏变了天,半卷夕阳照下来,腥腥带着些血色。风声呜咽,围墙桂树的影子长短不齐,巷道过分地缄默岑寂,像一片宁静的墓穴。
同来时一样,沈瓷还是独自一人,一张靛青色的方巾,一个绘着缠枝莲玉的花瓶,一颗无所适从的心。
她还不知道已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厄运。
今日的街道似乎比往常空旷了些,有人正接头交耳,震惊错愕后,继而跑去了相同的方向,明显是去瞧热闹。沈瓷没心思打听这些,现如今,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告诉父亲要搬走的事。落脚何处,未来几何,都是迷惘。
就这样恍惚地走着,她终于回到了自家的店铺前,却见前方围了一大群黑压压的人,密密匝匝地议论着。沈瓷试了试,没能挤进去,嘈杂的话语却不经过滤地撞进了她的耳朵。
“说这刺客呀,本来是想行刺淮王的,结果沈工匠为了保护王爷,用自己的身体替王爷挨了一刀,血当时就流了满地。人群一乱,那满窑的新瓷呀,全都撞碎了!”
“人死了没?”
“哎哟,死啦!事发之后,王爷立马把景德镇最好的郎中给找来了,还是没救活。听说这刺客下了死手,刀刺下去没留分毫余地的。”
“那也是真惨,要是救活了,跟着淮王,准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沈工匠虽然死了,可他还有个女儿啊。这辈子,怕是有福享的咯!”
沈瓷再也听不下去,内心如同万千虫蚁啃噬,将她的器脏搅得四分五裂,血淋淋的,一张口便要吐出来般。她用尽全身力气豁开人群,闷着头冲进瓷窑,看见眼前的一切,便分毫不动了。
满地的碎瓷,泼洒的血迹,还有那缓缓罩上白布的……父亲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