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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两人对视了片刻。龙大忽指指房门方向,安若晨恍过神来,顿觉脸红。
龙大大步朝房门迈去,安若晨赶紧给他开了门。施礼问安请了座,又给龙大上了茶。
“你二妹找你,有何事?”龙大也不客套,喝着茶问着话。
安若晨将事情细细说了。龙大笑笑:“她倒是聪明,想到要来求你。”
“也许是爹爹让她来的,另有目的呢。”
“确有此可能。那你打算如何办?”龙大一边问一边随眼看了看书案桌。
安若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把柴刀刃。她有些局促,过去将那把刃收到柜子里,道:“我二妹说,她做了恶梦。我就没忍住再把这柴刀拿出来看看。其实我也做过那般的梦。”说完觉得自己傻气,干嘛与将军说这些,招人厌烦的。
龙大却问:“梦到什么?”
安若晨转头看他,他神情认真,在等她回话。安若晨过去坐下,“我梦见……”她抬头再看他一眼,“就是那日,我在等入夜无人的机会出逃,怀里揣着那柴刀刃,另一把藏在被褥下。我睡在两把刃的中间,等啊等,熬不住,竟睡着了。梦里我上了花轿,进了钱府。钱府没有灯,黑乎乎的。我坐在黑乎乎的喜房里等着,很害怕。周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然后我突然听到四妹唤我,我忙低头看,看到四妹在床底下,她跟我说她挖了个洞,我们一起逃吧。我正要爬进去与她一起,却听见钱裴的大笑声。他也不知从哪钻出来,拖着四妹走了,四妹挣扎哭叫,我要追上去,却有人拉着我,我扭头一看,是爹爹。爹爹笑着说,慌什么,下一个就是你。那是爹爹的脸,声音却是钱裴的。我挣扎,他却紧紧拉着我不放。我手上忽然变出一把柴刀刃,我猛地一下,把那刃刺进了他的胸膛,血喷了出来,我便吓醒了。”
“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手疼,发现自己竟一直紧紧握着怀里的刀刃。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察觉原来夜已经很深了,差一点便要错过时候。我爬起来,看到周围没人,便开始撬窗户。再之后的事,将军便知道了。我爬出狗洞,遇到了将军。”安若晨看看自己的手掌,那上面的伤痕还在,“其实我做过不少恶梦,但很多都忘掉了。这一个却没忘。我竟然杀了自己的爹爹,没有犹豫,丝毫不悔。”
“觉得很可怕?”
安若晨咬咬唇,点头。再恨再怨,真到杀人那一步,还是自己的亲爹爹……那种感受,安若晨说不清。
“我很小的时候,就曾跟随父亲祖父驻守过边关,没上过战场,但在兵营里,在家里,总听他们说战场如何如何,杀敌卫国,豪气万丈。我心里觉得,练好武艺,杀人是很容易的事。十二岁那年,爹爹带我上了前线,让我长长见识。未开战,只是两军对峙,距离还颇远。当时气氛颇是紧张,我很害怕,我的马便躁动起来。你知道大军列阵,本很是严酷肃杀,一个小毛孩骑着马在一旁动来动去……”
安若晨“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龙大也笑了,“那仗没打起来,对方先撤了。回来后我爹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是马儿不好。”
安若晨忍不住大笑起来。
龙大笑着看她。
她忍住脸红,问:“后来呢?”
“后来我爹便说那便是马儿练得不够,让我练练去。坐在马上练长刀,但得控制马儿不许动。我被罚了三天。”龙大道,“再后来十四那年,我上了战场杀敌,对阵东楚国。我以为我会怕,但其实脑子里空空,对方副将喝马持枪向我冲来,我一夹马肚迎了过去,我觉得那必是我会砍倒的第一个人,我知道他的名字,我会记住他。但未杀到他眼前,一个小兵却在旁边冲我马腹砍来,我根本没有想,挥刀过去,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
安若晨吓得一缩。
“那一刀挥完,再挥至另一边,挡下了那名副将刺来的一枪,我们双方的马儿错身而过,我迎面又遇到另一个小兵,他举刀砍向我的马,于是我再挥刀……杀完了那个,我调转马头继续与那副将交手。那天我们打了胜仗,我回到营里,却不觉喜悦,那一|夜我没睡着。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杀了好几个,却都不知晓他们姓甚名谁。那个副将与我交手好几回合,我们都受了点伤,但都没事。我一直记得他的名字。我知道他后来升了将军。几年之后,他随东楚使团来萧都,我们见了面,一起喝了酒。说起当年第一次交手,他说他年纪大了,一直只是副将。那一役,他得到承诺,若立下大战功,便能举荐升官。他觉得是个很好的机会,我第一次上战场,还是个少年,他觉得很有机会杀掉我。若能提龙家军长孙龙腾首级回去,定能获赏。结果他没能砍倒我。他升将军那次,却是与夏国大战杀掉了夏军首将,那可是个威名远播的厉害人物,比当年的我可不知强了多少倍去。我也告诉他,我以为他会是我在战场上杀掉的第一人,结果也不是。”
龙大说到这,忽道:“闷吗?”
安若晨正听得入神,忙摇头。
龙大又问:“比《龙将军列传》得趣吗?”
安若晨顿时涨红脸,好想回他一句“定不如将军揶揄人得趣”,但她不敢。
龙大接着又道:“那日我们相谈许久,他不记得那一战里我砍倒的第一人是谁,所以也没法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们说起那些兄弟,往地上倒了许多酒。”
这话题转的,安若晨一怔之后才反应过来。
“安管事。”龙大忽又严肃起来,“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晓,杀人一事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容易。就算我们身为武将,也会有恐惧遗憾。但世事如此,伤怀无用。做当做之事,无愧便好。何况只是梦罢了。”
“是。”安若晨正襟危坐。
“你有何想与我说的?”
有的,可以说吗?好想说。既然将军给了她这般鼓励的眼神,那她便说了。
“将军安慰起人来,也是极有威严,很具武将风范的。”
“……”龙大静默。
安若晨想了想,补充一句:“这是夸赞。”
“夸赞得当真是含蓄的。”
“……”安若晨脸红了。不含蓄的夸,她不敢啊。
“下回想夸赞我时,你还是用写的吧。”比如什么列传新传的。
“是。”安若晨脸更红了,原来她不是不敢,是很敢的。只是现在拘谨起来了。但将军吩咐,她尽力做到。
“你想去看看你奶娘的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