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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之甫春风得意,喜上眉梢。
那本《龙将军列传》送出后不多日,宗泽清差人将他请过去,说是将军练兵多日,甚是操劳。他劝将军出来走动走动,休息休息,再者如今邻国情势不明,他们在这中兰城怕是得长期驻守,如此也是要结交些城中人物。将军答应了,挑了几家的邀约,其中便有安府。
安之甫喜出望外,忙谢过宗副将。宗泽清嘱咐他些事,如将军不爱吃什么,不爱做什么。又道将军不喜吵闹,但难得赴宴,所以让安之甫莫要请太多旁的人,相熟能说得开的便好,省得吃个饭又成了议事宴,太过拘谨,没甚意思,那还不如军营帐中相见呢。又道将军初来乍到,不去花酒玩乐之所,只吃个家常便饭便好。
安之甫觉得这是在给他暗示,连连答应。龙将军该是对颜面甚有顾虑,先赴官员之邀,再来他这商贾之宴,轻重缓急分得清楚。又特意交待细节,想来其实并非不喜玩乐,只是碍着将军身份,由副将出来说话。初到此地,不上花楼,省得给其他官员留下口舌把柄。安之甫觉得自个儿完全懂得龙大的意思。再有,之前将军架子摆得那般大,结果收了书之后就松了口,安之甫觉得自己是找对了路子,这将军必是个喜人奉承的。而且将军常驻中兰城呢,他的大好机会来了。
安之甫自觉心里有了底,回家置办去了。
那一日,安之甫召集了下人们训话,又把各房和儿女们都唤了来,左叮嘱右吩咐。说要在家里宴请京城来的龙大将军,让大家务必尽心尽力,要礼数周到,要衣着得体。尤其是女儿们,嗯,准确的说,是除了安若晨之外的女儿们,都要打扮妥当,穿上最漂亮的衣裳,戴上最贵的首饰,要会说话,要敢陪酒,总之一句话,要让贵客满意而归。
安若晨低头听训,在心里猛翻白眼。爹啊,你老人家要不要把府门那名匾摘了,挂上个“百花楼”的招牌?你又不是花楼的老鸨,你女儿又不是卖笑的,这种什么打扮漂亮会说话敢陪酒的吩咐,是一个为人父亲该说的话吗?
还满意而归呢,真是猪狗牛羊鸡鸭鹅,呸!
当然这些话她咽在肚子里。爹爹打的主意她太清楚了。就如同把她嫁给钱裴换好处一般,若是哪个女儿被将军相中,她爹会毫不犹豫地把女儿往将军怀里送。
安若晨觉得她出逃的机会又来了。
按理,她是女眷,这种宴请场合她是不该出现的。不过她爹爹从不在意这些个礼数,他要的是面子。依以往来看,他会把家里人全摆出来,显摆一下他有多少房妻妾,多少子女,多少仆役。家中要挂满俗艳绫罗绸缎,摆满金光闪闪的宝物。若能从来宾嘴里听到一言半语的夸赞艳羡,他便满意。从前娘亲在时,曾劝过爹爹,爹爹一瞪眼:“讲究这些个,能挣着银子?”他看不上读书人,当然只限穷的读书人,读了书后做了官的,他是看得上的,非但看得上,还百般巴结各种谄媚。
他不喜欢娘,是因为娘太过知书达礼,事事讲究,时时劝他。安若晨觉得娘这一生也许就是输在了太重礼教上。爹要纳妾,只一声“你若不欢喜,我便休了你让你回家”,娘便再不敢言声。妾室们欺上头来,她与妾室们讲尊卑规矩,被妾室讥笑。因为爹爹|宠|着妾们,这就是“尊卑”。娘不懂,可安若晨后来懂了。所以她不懂娘,为何宁可流泪至死,还要求着爹爹念她贤德,让她牌位入安家祠堂。爹答应了,娘满意离世。
安若晨冷眼看着爹爹草草为娘办丧事,草草将牌位放入祠堂,她真的不明白,娘怎么就想不通,爹爹对祠堂的在意,就如同对她的贤德在意一般,那些远没有银子来得重要。知书达礼这种事,不过是他门脸的装饰。从前,他显摆他的妻子优雅温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安若晨甚至想过他就是为了用娘来掩盖他粗鄙才骗了娘骗了外祖父娶了她的。之后他攀上权贵钱银越赚越多,就越来越没顾忌,结交了一群与他同样粗鄙的人物,礼仪廉耻早抛脑后。是以,他越来越讨厌娘,也讨厌她。
总之安若晨觉得,这次她爹爹虽想把女儿往龙将军跟前推,但她是定了婚约的,又是爹爹最不喜见的女儿,所以到了那日,她只需露个脸就会被摒退后院。若是走运的,也许连脸都不用露。那时候仆役婆子丫环们全都得打着十二分精神招待贵客候在前院厅堂,没人顾得上理会她。她悄悄离开,正是时候。
贵客驾临的那日终于到了。
对于全家都要摆出一副奴才的姿态列队欢迎,安若晨心里厌恶之极。她真想把屋里的镜子拿出来,对着他们挨个一排照过去,让他们自己看看自己的德性。
她当然没这么做。她非但没这么做,她还摆出一副与他们一般的德性来。她想,虽然今日低头哈腰,但日子总能过下去的。她且忍忍,用不了太久了。
贵客进门了。
安若晨头还未抬,便觉一股凛冽的气势卷了过来。她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他呀,那位龙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