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凭什么断定?”她冷哼。
“凭她在这里等你。”他淡语。
她沉默多时。
他无声等待。
“我……”她讷讷道,“在幼时曾经梦到过。”
他点头。
她颦眉,搜索着回忆,道:“我梦到自己陷夺无底的黑暗中,飘浮不定,无处停靠,时而焦虑,进而骇惧,纵使仅是一些零星片段,每次醒来都是全身觳觫,哭叫不止。每逢那时,爹和娘便将我抱在怀里,唱着歌儿哄我入睡。之后,这些恶梦渐渐远离,我开始梦到织罗。直到恶梦在后来消退得没有一点痕迹,惟独织罗,我偶尔还会梦见,梦里的她和我一起长大。她说得对,因为我饱受双亲疼爱,故而不曾被恶梦留下半点阴影。但,没有人喜欢令自己不快的东西,我的逃避,只是我体内的保护机制自发启动。”
他唇角扬起浅笑:“我相信。”
她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晴不瞬不移,和他对视许久,霍地起身:“好呗,看在老狐狸你方才对本大爷把一年份的话都说尽的面上,本大爷勉为其难走一趟。”
他沉吟,道:“如果当真觉得为难,不必急于成行。”
“你——”她疾射眼刀数枚,“你到底想怎样?本大爷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自寻伤害,你又在泼冷水算怎么回事?”
“不。”他长起身形,徐徐踱到她近前,抬指抚过她的精致玉颊,“我只想你永远做那个无法无天没心没肺的秋观云,不管是逃避时的佯作轻松,还是决心未定时的左右为难,皆不适合你。”
啊啊啊——
老狐狸深情款款的模样绝色到天怒人怨,正正击中心扉,她胸中发出万马奔腾般的咆哮,突然客串傲娇:“你才没心没肺,我是纤细脆弱敏感多思的巫界美少年好吗?”
他扬唇,低首浅浅一啄。
她目眦欲裂:“你不是说这是神庙?”
他挑眉:“我只想浅尝辄止,也有自信适可而止,你不是,也没有。”
“……”她舔了舔唇,虽不够,聊胜于无,“本大爷去了。”
“哦?”
她昂首举步,朗声道:“没有为难哦,左右全是些陈年旧事,对本大爷既不伤筋也不动骨,怕它何来?”
他颔首,淡道:“我等你回来。”
她回眸怪笑:“如果你洗干净了钻被窝里乖乖等着,本大爷更……当我没说!”在他视线里突然多了一丝荆棘时,她如一尾鱼般滑出门外。
他摇头,细长的眸角闪现淡淡笑意。
~
白色烛光下,修罗穿着麻布睡袍,打开了两条麻花长辫,倚在床头看一本古旧书籍。
听到敲门声,她瞥了眼墙上的时钟,问:“是昙帛吗?”
“是观云。”
“你找我?”这么多天,她从未主动找过自己,尤其今夜还是她与情郎相会的甜蜜夜晚。
“长夜漫漫,老狐狸无聊透顶,我来找织罗共度良宵。”
短暂的困惑过后,织罗心中一动,下床打开门锁,问:“终于想解开疑团了吗?”
“诶?”秋观云煞是意外,“我还以为神庙里的所有门皆是向外打开,你这道门竟是向内开启,而且还挂了锁。你不开,便没有人闯得进来是呗?”
“只有我欢迎的人,才进得来我的门。”织罗移开身形,“请进来吧,我煮了花草茶,想不想尝尝?”
“也好。”她有预感,这必定是个不眠之夜。
两人走向待客区。
“想知道什么?”织罗递上一杯芳香四溢的玫瑰茶。
“我是谁?”她接杯在手,问。
“优昙罗。”
“不尽然吧。”
织罗怔了怔,掀睑道:“看来你当真做好了准备。”
她坦然直视:“我从来不勉强自己。”
织罗伸出素白的五指:“握住我的手吧。”
她盯着它,握拳未动。
“还是不行吗?”织罗轻问。
“不。”她慢慢摇首,“我这才想到,我来了这么多日,居然从没有握过你的手,明明我是如此喜欢和自己喜欢的人做肢体接触。”
织罗微笑:“因为你在躲避。”
“握住它,便可以知道一切吗?”
“不是知道,是记起。”
她一愕。
“我承载了全部的记忆,你拥有着全部的智慧。”织罗的手落到她虚张的掌中,掌心相抵,十指交握,“我们两个人,便是完整的优昙罗。”
过往,从未远逝。
热情与冷漠,仁慈与残忍,热爱与背叛,拥抱与遗弃……在那段群神混乱的岁月里,宛如孪生的双胞,如影随形。
而后,由远及近,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