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出院了?”
“嗯,没什么事儿了,在哪儿养着都一样。”
及脚踝的毛衣裙把舒以安包裹得严严实实,让她平白生出一种暖意来。看着这几天消瘦了很多的人,她忽然仰头说,
“褚穆,我们谈谈好吗?”
褚穆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眼中自嘲的神色分明。
“我以为你会等我来说这句话。”
接过他递给自己的热水,舒以安垂下眼笑了笑:“我怕我等不及了。”
“你……”张嘴刚说出第一个字,褚穆就发觉自己真的很难开口。但是瞥见床上坐着的人,还是得强迫自己问出那句最不愿意的话,一时有些忍不住干咳一声。
“你考虑好了吗?”
手中温热的触感让舒以安真真实实的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她低下头看着水汽氤氲的杯子,让人看不清表情。
“褚穆,直到现在这一刻,我都不能指着自己胸口理直气壮的说,我不爱你了。”
原本垂在腿侧的手指骤然收紧,褚穆几乎和舒以安是同一秒钟抬起头来看着对方,惊诧的目光不言而喻。喉间艰难的滚动了一下,
“我以为,我以为你对我,至少应该恨之入骨。”
“不恨的。”舒以安慢慢起身走到窗边,试着平静的叙述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如果说有情绪的话,应该是失望。”
“褚穆,我是一个很倔强的人,从来不听别人的劝告。小的时候练舞蹈坚持了十几年,很多人包括外公都劝我不要再跳了,可是我不听,执意要参加比赛和考试。可是你看,我却因为我的坚持失去了爸爸妈妈。”
“二十二岁嫁给你,那么多的人都不看好我们的婚姻,连我自己都知道你不是因为爱我才娶我,我还是那么偏执的要嫁给你,现在,我们也走到了离婚的地步。”
“你说我不相信你,其实不是的。暴雨的那天晚上你告诉我说我们有时间,可以慢慢来,我就相信了啊,所以当陶云嘉站在我面前得意的对我说她要和你一起回德国的时候,虽然我很不开心但是我都选择不问,现在想想可能那个时候我更多的是胆小吧,我怕我问了你会面不改色的承认,我怕我会输的一败涂地。”
“我一直都在惶恐地继续和你的这段婚姻,对于你给我任何的好,我都很感激,我不相信爱情平等观,我总觉得我多付出一点你少一点这都没关系,只要我们还在一起还有时间,你总会感觉得到,我也心甘情愿,每一次我不高兴的时候或者很难过的时候,听到你的声音就会好起来,相比之下,你不像我的丈夫,不管什么时候,更像是我的保护神。我始终活在你的庇佑之下。”
“那个晚上我们在柏林吵架的时候,我很绝望,因为我可悲地发现除了你的家我没有任何的容身之所,所以我才会像逃跑一样回到北京,你说的对,行李放在门口我是在做搬出去的准备。后来我被绑架的时候,看到你那么紧张的样子,就开始说服自己,你这么在乎我那就不要计较了吧,可是褚穆,你真的很讨厌。”
舒以安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蹲下来抱住自己,语气里充满了委屈。“你总是在我充满希望的时候又让我绝望,所以这一次,我不打算原谅你了。”
“因为,我是真的没办法像之前一样说服自己再站起来了。”
“我要离开你了,我得试着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
毕竟,重伤之后想要恢复,谈何容易啊?
褚穆强逼着自己把鼻间的酸涩忍下去,拿过一旁的大衣,他慢慢地蹲下身子把衣服披在舒以安的身上,用手指轻轻擦掉她的眼泪。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看着委屈凄然的舒以安,他把人用力抱了起来,开始做出他人生里第一个无法由自己作主的决定,最无奈最后悔也最痛彻心扉。
“我答应你,我们离婚。”
因为他不想让她,不快乐。
终究还是到了要走的时候。
湖苑别墅二楼的主卧里,舒以安正坐在床上一件一件的收拾东西。她还记得自己搬到这里的时候,简单的只有一只箱子。那个时候像她这样非本地的姑娘毕了业能不用考虑租房找工作这样繁琐的事情,她舒以安大概是第一个。
那年的自己拎着旅行箱站在这间别墅的门口,上面贴满了托运的条码。褚穆挑了挑眉表示质疑:“行李只有这么多吗?”
舒以安抿着唇不说话,站在这样一栋大建筑面前显然有点局促。
他单只手拎起那只行李箱,另一只手牵起她揪着衣角的手,声音轻快:“没关系,以后再添置就是了。”
这一句话,他倒是真的做到了。
舒以安看着衣帽间属于自己的那一半,忽然不知道该带些什么走。好似都是他买给自己的,可是又都不属于自己。都带走呢,太多。不带走呢,又舍不得。正茫然间,手指一下子碰到一个质地很硬很光滑的东西,剥开衣服一看,像是触开了心底里最沉重的阀门,记忆里被刻意掩埋的那些时光争先恐后的跑了出来。
这是一只很复古的箱子,樟木材质显得它有十分厚重,上面还落了一把锁。舒以安不敢太吃力,只能弯身进去在衣橱里打开它,随着箱盖缓缓地抬起里面的东西也露出了它原本的样子。
一件婚纱,一个戒指盒子,一件有着小洞的衬衫,还有一顶红色的绒线帽子,两粒纽扣。那是舒以安最隐秘最甜蜜的回忆,她把它们偷偷藏在这里面,险些要忘了。
婚纱和戒指是婚礼之后她就仔细收起来的,那件带着小洞的衬衫是自己第一次犯错误时留下的证据。
那天早上她一个不小心,让熨斗压在那件衣服的时间久了点,上面不小心沾了水,听见嘶啦一声,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拿起来,那件刚开封的衬衫上赫然多了一个焦黑色的洞。
她当时脑子嗡的一声,拿着那件衣服就生硬地走了出去,带着惊恐说:“褚穆,我把你的衬衫熨坏了……”
正在擦头发的人转身过来时,就对上她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见她有些躲闪和羞愧的眼神,褚穆忽的笑了,抬手摸摸她呆萌的头发,“坏就坏了,有什么关系?”
“去衣橱里拿件新的出来给我?”
舒以安原本以为他的性子是要责怪自己几句的,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个反应,这件事在舒以安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想起来心里都是暖暖的。
还有那顶红帽子,是去年冬天过年的时候院子里积了好多雪,午夜的钟声刚敲过,褚穆带着她从大院回来,穿着厚厚雪地靴踩在上面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舒以安在南方很少见到雪,来北京也只是见过几次,像今年这么大的还是第一次。她蹦蹦跳跳地踩着脚印,脸蛋冻得红红的。大概是因为新年和这场大雪的缘故,她心情好得不得了,一下子回过头跟在她身后的人说 :“褚穆,我们一起堆雪人吧?”
结果就是,他真的挽起袖子给她堆起了一个白白胖胖的雪人。最后还扯下大衣上两粒纽扣点缀在上面。舒以安像个小孩子一样站在雪人旁边拿出手机来拍照,为了生动,还特地摘下自己头顶上那个傻兮兮的红帽子给雪人戴上。
说来也是奇怪,那个雪人竟然在院子里一直站到了正月快结束的时候才化掉。
看着这些自己珍惜的的宝贝,舒以安手里攥着那件衬衫久久没动,都不知身后的褚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要是带不走,就先放在这吧,等你,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再来拿。”
舒以安下意识的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身后,睁大了眼睛看斜斜靠在门口的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褚穆大拇指摩挲着手中的档案袋,神色暗沉:“等等再收拾吧,先下楼,有事和你说。”
整整四份财产转让书,加上离婚协议竟有一本杂志那么厚。它们被端端正正的摆在舒以安的眼前,其中包括褚穆名下的单身公寓,他的两辆车,还有他的私人存款。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上面全都清楚的写着,使用权和所有权全部归妻子舒以安所有。
至于上面离婚协议上的条款,舒以安只看了几眼,就知道后面的内容了。
“我不要。”
褚穆已经料想到她的反应了,也不急着反驳。反而无所谓的摊了摊手:“现在他们都属于你,不管你接不接受。至于这套别墅,当初写的就是你的名字。”
“你要是想离婚,同意这份离婚协议是最好的方式,否则……我也爱莫能助了。”
舒以安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套湖苑别墅的拥有人是自己,更没想到他只出去了一个下午,就把这些相关的法律财产分割做的这么彻底,一时有点发懵。骨子里那种温顺又倔强的脾气又开始冒出来。
“褚穆,你不能不讲道理,我们是很公平的离婚,我不怪你,你也没有必要这样,我可以自己生活得很好。真的。”她把那打厚厚的东西推回去,十分诚恳。“这些东西我不能收。”
“还有。”舒以安拿出准备好的一只小抽屉,一样一样的摆在褚穆面前。“这是这房子的钥匙,你给我的卡,妈妈给我的镯子,她说过要给儿媳妇的,你都要收好。”
额角隐隐地作痛,褚穆按住她不断往外挪东西的手,感觉自己特别累。
“以安,你至少要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于你来说,离婚是最好的解脱,或者是你对自己的救赎。可我呢?你想过我吗?”
舒以安咬了咬唇,默不作声。
“不说这个了。”褚穆把东西全都推回给她,略阖了阖眼。“爸妈那边这件事我想先瞒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去办手续,你告诉我一声。”
舒以安点点头,平静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明天吧,我会搬出去,明天办完手续就走。”
褚穆想到过最坏的结果,如今她任何一个决定在他眼里都是对自己最不安的保护。他也不能再强硬的介入她的人生,所以他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好。”
入夜,房间里静得吓人。褚穆和她并排躺在床上,黑暗中两个人都没有睡意。多久没有这样陪着她一起睡了?褚穆自己都不记得了,甚至有些可悲地想,她这样做能是对自己最后的安慰吗?
羽绒被下,舒以安小心的伸出手去捉到他放到一旁的手,褚穆迅速地扣住她几根手指,心跳得都快了几拍。耳边除了她的呼吸声还有一句……
“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