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牛的日子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那天早晨,父亲起得很早,一直在和他的老黄牛做最后的告别。在这之前,他否定了我们让商贩来家里牵牛的建议,而非要牵去牛市卖。他一直坚持老黄牛还有很大的使用价值。我们看着那和父亲一样尽显暮色的老牛,只好默认了父亲的固执。
牛卖得很顺利,价也高出了父亲的想象,这一点可以从父亲的神情上看出来。父亲说,我说它还有价值吧,你们还不信,怎么样?看着得意的父亲,我默然。其实,这只是我的一个小花招儿。我托了一个熟人以高价买下那头牛,只是想让牛卖得顺利一些,父亲知道什么啊,除了老黄牛和他的一亩三分地,他对世事的了解只能算个小儿科。
牛被牵走的时候,父亲的目光一直都是留恋的。从他的目光里,我还是有了一丝丝的不忍和感动。
回去的路上,父亲一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有些散漫地给了路边那些正在成长着的庄稼。也许他知道,他离那些庄稼已经越来越远了。
路过父亲那两亩地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指着田地中正在忙碌着的挖掘机对我说,那是你们公司的吧?看着父亲征询的目光,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的确,眼前的这片土地已经被我们公司买断了,不久,这里就将竖起一座现代化的工厂。这一切,我从没有对父亲提起过。
父亲转过头说,你说牛没了以后,后面紧跟着的会是什么呢?
我张张嘴,刚要说,却被父亲打断了。
父亲叹口气说,我告诉你吧,下一步就是村庄。等村庄没了的时候,我们也该消失了。
父亲仰起头,在他的头顶上,瓦蓝瓦蓝的天空,似乎有什么要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