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的生辰刚过,皇后便有孕满三个月,胎像已经坐稳,外命妇请安的规矩便如常进行。戴权早早就传来了消息,说皇后娘娘特意开恩,叫贾常在中秋前跟家里人见上一面。不巧徐慧这时候却是染了风寒病倒了,所以这回进宫跟贾元春见面的人只有贾母。
贾元春穿着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外头是一件淡粉色绣红色菊花交领褙子,领口用珐琅托底的葡萄型镶珍珠金领扣扣着。长发挽成凌虚髻,簪着两支丹砂点翠朝阳挂珠钗,发髻中别着一枚金丝嵌珠压发,耳朵上坠着金丝小圈红玛瑙耳环,看着打扮便知道如今已是华贵之极。
贾母正要给贾元春请安,却被贾元春给叫住,让抱琴扶着她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贾母环视了一下自己孙女屋内的摆设,隐隐觉得似乎有些过了,完全超出了常在的份例,但转念又想这是自己孙女儿得宠的证明,索性便按下不提,只道:“在府里便听戴公公说起你的事,如今你总算是熬出头了。”
贾元春却是摇了摇头:“老太太只看见我表面的风光,哪里看到我在后宫中举步维艰?这宫里的女人都不是简单的,我一个小小常在,说话举止都得谨小慎微,就是怕有人寻了我的错处罚我。皇上虽然疼惜我,但如今朝政忙,他已经许久没来我这儿了。”
“可是有人给你难堪了?”后宫倾轧的事情贾母多少知道些,自己孙女得宠势必会叫其他妃嫔不满的。
“她们倒不敢,只是没回见面少不得被她们讽刺几句。”尤其是熙妃那个失了恩宠的女人,自己擅自打探勤政殿的事宜叫皇上发现了被皇上冷落,却把这事儿记在她头上,每次见面都说她狐媚惑主,奴才秧子便爬上了皇上的龙床,话语难听得叫贾元春直窝火。要不是想到皇后之前叫她忍一时之气的话,贾元春肯定是要当初跟她辩驳一番的。
“那是因为她们失宠,所以才会如此。”贾母安慰道,“嘴巴长在她们身上,你也别跟她们争,左右传出去脸上难看的是她们。你只要尽心服侍皇上,皇上总会看到你的好处的。你瞧瞧你如今虽然不是居主位,可这宫殿却是凤藻宫除主殿外最大的,可见皇上对你的喜爱。只待你怀上龙裔,将来封嫔封妃也是指日可待。”
“但愿如此吧。”贾元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老太太,我之前问过抱琴关于二太太的事情,二太太怕不只是生病这么简单吧?”哪有人养病要迁居佛堂的,荣国府的佛堂冷清偏僻,听说从前还是拿来关犯错的下人禁闭的。可是抱琴也是知一点不知一点的,所以她才要问老太太。
贾母脸上微微一滞,有些不好看。她长久地盯着贾元春,最后才默默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会怀疑。确实,王氏不是因为生病而迁去佛堂,她是犯了大错!这个错足以叫你父亲休弃了她。要不是为了你跟宝玉着想,我也不会就这样放着她在佛堂里。”
贾元春倒吸了一口气,示意抱琴去把门关起来,才小声问道:“老太太这话的意思是?”
“我这话是什么意思都不要紧!”贾母严肃道,“如今你是皇上的新宠,宫里人都盯着你的凤藻宫,要是此时叫人发现你的生母是个犯了七出之条的,你在宫里的处境就艰难了!不是你老祖宗不愿意叫你们母女相见,只是她犯下的事儿足以叫你身败名裂,不值得你过问。”
“可她终究是我的生母……”贾元春有些进退两难,她不愿意自己生母在佛堂受罪,但是想到自己如今宫中举步维艰她心里又开始退缩。
“我知道你念着她,只是如今你在宫中地位不稳,要是因此被人攻歼失了恩宠,你便要像安常在那边受人轻贱了。”贾母见她还有些迟疑,便道,“你想着她是你生母,可当初她做下这孽事时怎么不想想你们,佛家讲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害死了你父亲两个儿子,这罪孽都报在你大哥身上了!”
“老太太说的是周姨娘的……”贾元春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抖,香帕便掉在地上。
贾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贾元春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艰难地道:“二太太身子不好,我这儿有些药材,劳烦老太太给带回去吧。还有宝玉,二老爷膝下就剩下这么一个独苗苗了,老太太也多看着,别叫他也……”
“我知道的。”贾母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这是我去清虚观给你求的一串佛珠,叫张道士给念经七七四十九天了,你戴在身上也好叫满天神佛能够保佑你。”
“老太太的心意我收到了,我会时时刻刻戴着的。”贾元春今天受到的打击有些大,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眶有些发红,“时候不早了,老太太还是赶紧出宫回府吧。二老爷那儿我是不能尽孝了,但是也想请老太太替我转达对二老爷的问候。”话里却是再也不提王氏了。
贾母知道贾元春是下了决心,便带着贾元春备好的东西出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