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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谁都没想到,昨天晚上还活蹦乱跳的冯二子,到了今天就剩下了一口气。连医生都不知道冯二子什么时候把这口气咽下去,更别提冯二子的父母跟周萌了。
有人劝周萌:“冯二子都这德性了,你们幸亏没结婚,你伺候伺候他也算仁至义尽了,没必要非守着他过一辈子,你哪知道他会不会变成废人一个啊?”
周萌说:“就算是废人,我也愿意跟他过一辈子。”当时冯二子尚未清醒,谁都不知道冯二子究竟是怎么伤的,可周萌知道。
冯二子曾经是个众人眼中懦弱的男人,但是遭遇让他成了一个能忍辱负重、顶天立地的汉子。
没一个人告诉陈白鸽为什么冯二子忽然消失了,陈白鸽也从来不问冯二子去哪儿了。其实,陈白鸽早已清楚发生了什么,她看冯二子父母的表情和谈吐就知道了。
冯二子的父母报了案,他们都不是习惯用江湖手段解决问题的人。他们已经失去了习惯在街头斗殴的大儿子,如今不能再失去从小就老实巴交的二儿子了。在警察面前,周萌把一切都交代了,公安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在了近期在本市作案猖獗的王罗锅身上。可是王罗锅人呢?连张浩然都不知道王罗锅去了哪儿。
王罗锅身上似乎有着比李老棍子更原始的动物逃生本领,他那双眼睛被生石灰烧伤后,裸眼视力肯定不足0.1,可即使是这样,王罗锅依旧逃得无影无踪。
这个事情发生以后,最高兴的就是李老棍子。终于,他不再担心冯二子的突然袭击了,这回冯二子就算不死,起码也会在床上躺一年。而且,那个早已泯灭了人性的王罗锅也人间蒸发了。真是一箭双雕,从今以后,李老棍子在市区,还会忌惮谁?
更重要的是,李老棍子手中,还握有好几万块钱的现金!财力已经不逊色于张浩然,有了这些钱,李老棍子绝对有了在市区安身立命的根本。现在,踌躇满志的李老棍子就担心一件事:二东子千万千万别咬出他来。
同样担心二东子的,还有荒山上的爷儿仨。因为这爷儿仨都知道,二东子已经十天没上山了,肯定是出事了。虽然这爷儿仨谁都不说这茬儿,但是刘海柱知道,自己该下山去看看二东子了。
在刘海柱下山的那天清晨,老头儿也拄着拐棍出来了。看着天边升起那一轮红彤彤的旭日,老头儿说话了。
老头儿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怪梦,做着做着就醒了,一宿也没睡着。活了七十来年,就数昨天晚上的梦最怪。”
“梦见啥了?”大洋子问。
“梦见老魏了,我梦见老魏在家里睡觉,睡着睡着家里来了一群只有两尺多高的小白人,白衣白帽,但是都看不清脸长的啥样。这一群人非拽着老魏去评理,老魏说不去都不行,硬拽,他们说老魏最讲道理。然后,这群小白人就把老魏拉到了咱们这儿,说让老魏说说像是二东子这样的惯偷,是不是该直接弄死。老魏看着二东子不说话,然后这群小白人说,你老魏要是不说话,那我们就勒死这二东子。”
“然后呢?”
“然后这群小白人就勒二东子,我一着急,就醒了。”
虽然这个梦把刘海柱和大洋子吓得胆颤心惊,但是俩人还是得安慰老头儿:“不就是做个梦吗?谁还不做点儿噩梦?”
老头儿抽了口烟,用那双灰蒙蒙的眼睛望了望远方山边初升的旭日,说:“我醒来一睁眼,看见老魏头了。”
刘海柱张大了嘴:“真看见了?”
“呵呵,真看见了。行了,不说这个了,你们下山吧!早点儿把二东子给我带回来!”老头儿的表情如常,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大洋子和刘海柱俩人还是被老头儿说的这件事吓得不轻。俩人岁数都不小了,都知道老头儿做这梦,是要死人的!白衣白帽的小白人意味着啥?!那是出殡的时候才穿的!而且,老头儿居然在夜里抬眼在屋子里看见了行将就木的老魏头!人都是要死的时候才能看见已经死去的人呢!
虽然大洋子和刘海柱俩人尚不知道老魏头已经悲壮且牛逼地死了,但是他俩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下山这一路上,刘海柱跟大洋子俩人都没怎么说话。直到快进市区的时候,大洋子才问刘海柱:“咱们回到了市区,要找谁啊?”
“嗯,先找郝土匪!”
刘海柱真没有想到,居然自己这么快就回来了。突如其来地回到这个熟悉的城市,甚至让刘海柱自己都觉得手足无措。这里有刘海柱的亲人、朋友,还有曾经的爱人,刘海柱没法不激动。刘海柱虽然只逃出了这个城市几个月,但是身上潜移默化的变化着实不小。
万骨坑前,刘海柱的心灵得到了荡涤,让他足以平静地面对生与死。
老魏头家的水井前,刘海柱的神经得到了锤炼,从以前的敢打敢拼的小勇敢变成了临危不乱的大勇敢。
在荒山上,刘海柱又懂得了生命的意义,他明白了自己不该像干爹那样行尸走肉地活,而是要轰轰烈烈地干。
而且,刘海柱那双眼睛中,似乎也有了老魏头和大洋子那不可一世的眼神。
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毕竟都有案子在身,不敢在市区里大摇大摆晃悠。俩人每人买了一顶草帽,沿着街边低着头,直接溜进了土匪大院。
太阳太毒了,晒得郝土匪家的大铁门都烫手。刘海柱敲门以后,院子里面传来了拐杖声。
“谁呀?”郝土匪的声音。
“我……”刘海柱压低了声音。
滚烫的大铁门开了,刘海柱看到了和他有着滚烫滚烫友情的郝土匪的滚烫的目光。郝土匪看到刘海柱后没说话,流下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郝土匪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进了屋里,刘海柱和大洋子跟着。
院里的那只大黄狗,看见刘海柱进了院,赶紧钻回了狗窝。刘海柱无奈地笑:这狗的记性怎么这么好。
屋里,郝土匪的桌子在炕上放着,桌子上有两盘小毛菜,还有一个小酒壶。看来,郝土匪刚才正在自斟自饮。
“我好哥们儿,大洋子。”
“来吧!喝!”郝土匪给俩人倒满了酒。
没有嘘寒问暖,没有客套推让。三个人就是喝,举杯就喝。火辣火辣的酒入喉,三个爷们儿的脸也红了。不用说也知道,过去的几个月里,弟兄几个过得都不容易。
陪公醉笑三万场,不用诉离殇。
眼花耳热之后,刘海柱和郝土匪终于开始了简短的对话。
“腿怎么弄的?”
“张浩然砸的。”
“为什么?”
“因为他要绑了二东子,要是后来卢老大不来,我和二东子那天都得躺在那儿。张浩然养了个打手,是个又高又壮的罗锅,我们根本打不过他。”
“二东子呢?”
“被抓起来了。”
“为什么?”
“因为李老棍子绑了卢松,二东子为了救卢松,答应了帮李老棍子再干一票,然后,捅炸了。”
“现在二东子呢?”
郝土匪摇了摇头:“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这事太大了。”
“那张浩然呢?”
“也被卢老大捅了,前段时间听说在住院,现在不知道。”
“没人去医院把他干了?”
“给我拿了1000块钱医药费,我这腿脚也不好,等以后再说吧。”
“我回来了,就不用以后了。”刘海柱说。
郝土匪干了一杯酒:“从小到大,没受过这冤枉气。”
三个人继续聊,继续喝,很快,都喝多了。大洋子和郝土匪也是一见如故,因为他们是气质接近的人,而且,都是刘海柱的好朋友。
二狗发现人在交朋友时的一个共性:人普遍不愿意结交陌生的朋友,却都喜欢和好朋友的朋友交朋友。原因可能有二:一、自己和好朋友肯定有很多相似之处,而好朋友和朋友也肯定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很快就能找到共鸣。二、好朋友的朋友是被好朋友验证过的朋友,人品肯定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郝土匪近期显然比较消沉,喝多了以后没有像以前一样要反清复明,而是沉沉睡了过去。刘海柱和大洋子俩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刘海柱说:“咱们要去找两个人,一个是张浩然,一个是李老棍子。咱们要把张浩然的腿砸折,再去找李老棍子讲理,二东子是因为他进去的,他得给咱们个交代。”
“李老棍子是谁?”大洋子问。
“西郊的一个混子头子,我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确实凶悍。”
“张浩然呢?”
“我的仇人,也是市区的一个大哥,成名多年了。”
“哦,我专灭各种大哥。”大洋子的表情自信又倨傲。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