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人,自然也都老老实实的敬酒,马佳氏望着杯中清冽的酒液,怎么也下不去口,怀孕之人不能饮酒。
钮祜禄氏其心可诛。
常圆圆也是这么想的,骨瓷杯在唇上沾了沾,便放到桌子上。
钮妃只当不见,笑吟吟的招呼几句,又被顾夏抱着回了内室。
留她们在前殿热热闹闹的用膳,说书人的丝竹管弦乐声,隔着前后殿的距离,便有些听不大真切。
顾夏垂眸,看着钮妃执起她的手,恳切道:“我如今好上许多,你便回景仁宫吧,到底不太方便。”
什么方便不方便的,顾夏有些窘迫,显然昨晚钮妃知道她干什么去了,一时有些不敢看她,垂眸道:“是我对不住你。”
钮妃目光盈盈如水,温柔的劝慰:“你不必害臊,得趁热打铁才是,早日怀上子嗣,以后有了依靠,我也放心。”
她心中总是有不详的预感,每每脑海中都要浮现出一尸两命的字样。
顾夏咬唇摇头,索性坐在她身旁,说自己的心里话:“开怀这事儿,只能听天由命,帝王的宠爱,更是缥缈无依,在我心中,不及姐姐半分。”
泪珠弹处见人心,钮妃忍着心里难受,板着脸凶她:“可我喜欢一个人,纵然是姐妹情深,也该给彼此留些空间才是。”
这是钮妃第一次疾言厉色的对她说话。顾夏有些懵,手足无措的给她擦眼泪,细声细气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明儿再来看你。”
都说孕期脾气怪异,钮妃身子不大好,表现的更加明显。
顾夏怕她气着,赶紧离去。
刚转过二门,便醒过神来,不由摇头暗笑,姐姐一片心意,沉甸甸的。
在承乾宫住这许久,回到景仁宫她反而有些不习惯。
刚和衣躺下,打算歇息片刻起来洗漱,就见从海宁从外头进来,神色肃穆:“嫔主,常庶妃回去便嚷着肚疼,请太医来瞧,路上耽搁一会儿,便小产了。”
顾夏侧眸,拧着细细的眉尖,连声问:“什么原因导致流产的?”
海宁低头回:“太医说是药物中毒所致。”
听到这样的消息,顾不得为孩子惋惜,先想到的是怎么把她和钮妃二人摘出去。
她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事,心中难免惊慌,深深吸了一口气定神,吩咐沈香雨和香颂:“带人搜索前后殿,莫让人将私货夹带进来都不知道。”
“瓜娃子!”
“汪汪汪~”
“奶豆儿!”
“喵喵喵~”
“欢欢!”
“叽叽叽~”
顾夏召唤自己的宠物三小只,嘱咐它们寻找殿内可疑物品,前后殿都要找,包括承乾宫。
她便沐浴更衣,将自己收拾妥帖,万一皇上召见,免去衣衫不整手忙脚乱之忧。
夜,静悄悄的。
只有鸟虫偶尔的鸣叫声,顾夏坐了一会儿,到了宫侍下钥的节点,仍是没有人来,便安然睡下。
翊坤宫。
常圆圆痛哭流涕,腹中仍疼痛不已,除了郭络罗氏来看她一眼,安慰几句作罢,竟无一人前来。
大宫女灵秀上前替她换汗湿的中衣,被她一脚踢开,怒骂:“贱蹄子,纵然我倒下,也轮不到你上位,整日里妖妖娆娆没个正行,勾引谁呢。”
灵秀跪地请求,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常圆圆看着就烦,对着她的头就是一脚,“滚滚滚。”
越想越气,常圆圆狠狠心,又喝下一口红花汁,望着景仁宫的方向,眼神中充满阴毒。
抚摸着平坦的肚子,她还是心痛难忍,既然她的孩子死了,那便为她的孩子拉一个垫背的。
看着晶帘外头的灵秀,常圆圆若有所思,她一直看这个大宫女不顺眼,初初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细看来,这丫头的眉眼,略有些神似瓜嫔。
勾了勾唇,常圆圆感受到自己肚子一抽一抽的痛,反而笑了起来。
闹到半夜,她方才睡下。
灵秀在她睡后,躲在墙角下偷偷的哭,郭络罗氏起夜,听见窗户底下呜呜呜的哭声,吓了一跳,她是个胆大的,当即就开门出来,冷哼:“哭丧呢?”
她以为是常氏,正不耐烦,谁知道一看是常氏跟前的灵秀,一个奴才,便愈加的不耐烦。
吵得她一夜没合眼,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又听到这般瘆人的哭声。
灵秀吓的不住打嗝,见郭络罗氏冷冷的望着她,不由得害怕,连忙跪在地上,小声求饶。
“你家主子被人毒害,你不好生伺候着,在这哭什么,这么有同理心?”郭络罗氏打了个哈欠,不耐烦的挥挥手,就要离去。
灵秀咬唇,半晌才幽幽说道:“主子是不小心跌了,并不是为人毒害。”
“不小心跌了?”郭络罗氏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的冷嘲:“地上连只蚂蚁都没有,跌了?呵。”
懒得听她啰嗦,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也是奇人一个。
灵秀擦干净眼泪,回到内室躺在脚榻上,想着眯一会儿,马上就要天亮了,主子还等着她伺候,她一个人难免力有不逮,还是养足精神才不出差错。
第二天一大早,宫内就热闹开了。
出现常氏那样的事,谁也睡不安稳,锅从天上降也不是一回两回,都得好生仔细的戒备着。
顾夏起的也早,刚收拾停当的功夫,就有乾清宫的小太监来叩门,接着是梁九功带笑的请安声。
看着他手中明黄的圣旨,她心中一突,有些甜蜜有些酸。
“嫔瓜尔佳氏,端淑旒秀……特赐封号熙……”
梁九功的声音有些尖利,在高声唱礼的时候,便有些不辨男女。
可在景仁宫众人听来,如同天籁之音,好听极了。
熙。
不说这个字所代表的特殊含义,只她作为康熙朝唯一一个有封号的嫔妃,这便是无限的荣光。
顾夏一时如坠梦中,机械的朝着乾清宫方向叩头谢恩,半晌才露出温软的笑意。
含笑道:“梁总管辛苦了,请去偏殿吃茶。”
梁九功跟在康熙身前身后,对他的心思比他自己了解还深,对待其他妃嫔,万岁爷向来淡淡的,喜怒不形于色,哪有甜蜜类芳心,怒时辗转难眠。
因此见顾夏客气,一点都不敢怠慢,也客客气气的。
给他一个大红封,香颂亲自送他出去,待转过二门,两人停步。
“梁总管,今儿是嫔主的好日子,这晚膳该怎么安排?”不好问晚间侍寝,只好迂回着问侍膳的事。
梁九功人精似的,她不过停步,便知道她的意思,只嫔主没想着问,她一个宫女,到底僭越,因此推脱道:“万岁爷的心思,谁也不敢猜。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且侯着便是。”
送走梁九功,香颂便有些愁,心思满腹的回去了。
想到那张泪水涟涟的莹白小脸,香颂咬唇,转身出了景仁宫。
海宁瞧着她的动静,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跟福寿对视一眼,冲他使了个颜色,福寿便会意,小心的跟在香颂后头。
顾夏放好圣旨,心中激动非常,这东西要是保存个几百年,就是古董,价值连城那种。
至于后头的搭头,一水的碧罗锦绣、珍宝琥珀,便有些不大重要。
“这绯色、海棠色、绛紫色、浅碧、水绿、黛紫、烟绿,都给钮妃姐姐送一匹去,瞧着重样的,也送过去,紧着姐姐自己选。”顾夏点了点堆成一团的布匹,就有些愁。
这玩意儿放不了多久,又价值不菲,奴才们也上不了身,白放着实在可惜。
“挑几匹颜色鲜嫩的备着,等妹妹进宫,尽数赏她便是。”
“这些首饰……金饰留几件筵席用,剩下的存库里去,这几套估摸着姐姐喜欢,尽数送过去。”
钮妃喜欢珍珠、宝石这样的,这一次挑的也都是以这些为主。
将自己的赏赐规整好,顾夏转瞬便抛在脑后。
正打算带着大堆的礼物去寻钮妃,打从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钮妃的赏赐起,各宫庶妃也一道送来礼物,直接将她的小库房堆满了。
顾夏心满意足。
这一年内,不必担心送礼消耗自己的小金库了。
无怪乎都想得宠,既解决了生理需求,又有这么多钱财。
姐妹们冲鸭,集体女票皇帝去。
收礼收到生无可恋,顾夏脸都笑僵了,临近午膳时分才结束。
一回神,想到香颂那丫头,她平常都在她跟前晃,今儿忙乱没发现,好像好久没出现了。
“香颂呢?”
“香颂姐姐说是不大舒服,不敢过病气给您,这才回去休息。”
轻轻的哦了一声,顾夏有些担忧,香颂是个要强性子,轻易不肯说累。
她也知道,做宫女不易,香颂稳稳当当的把持她跟前第一人,相当不容易。
“可去瞧了医女?”
香榧听到主子的关切,露出一抹欣喜的笑意,脆生生道:“有一会儿没见,想必是去了。”
今儿是嫔主的好日子,纵然她真的难受,也不该表现出来惹晦气,沈香雨皱眉,都是主子宽容,惯出来的丫头小姐。
顾夏点头,“她回来,你告诉她歇一日便是。”
正说着,肚子咕噜噜的响起来,这才恍然想起,已经到午膳点。
“走,去姐姐处。”
对着西洋镜,含笑著春衣,顾夏又给唇瓣点了胭脂,正要出去,又有一批小太监来。
手中提着食盒,听到他们跟沈嬷嬷交涉,转而向膳厅去。
没一会儿的功夫,沈嬷嬷带着一个脸生的胖太监来,给她请安。
“奴才御膳房伺候的,给嫔主请安,奴才奉皇上之命,给您送御膳来。”
顾夏点点头表示明了:“辛苦公公了。”
又寒暄几句,那太监便道:“嫔主请去用膳,万岁爷吩咐,这膳食要第一时间到达景仁宫,免得口感不好,您尝尝?”
顾夏赶着去承乾宫,听她这么一说意识到,皇上赏赐御膳,乃是天大的荣光,没看整日里端着的沈嬷嬷都绷不住笑意了。
她侍膳过几次,知道康熙节俭,并没有摆一百个菜,中意的才吃几筷头。
确实比旁人多些,也不过七八道,喜欢吃的,也可以老老实实的吃光。
侍膳太监也不敢紧盯着,多吃一筷头就赶紧把膳食吃掉。
那些是御膳的排场,主菜、小菜、锅子、粥加起来有二十多道,塞到康熙口中他也吃不下,都赏给奴才们。
实际吃的,是小厨房做出来这几道。
《膳底档》记载的便是御膳排场,康熙不过动动筷子,便赏下去,接着安安稳稳吃自己的。
他从不会委屈自己。
宫女太监也不敢讨论他爱些什么,被慎刑司抓的,动辄得咎,重者砍头。
故而望着这一屋子御膳,顾夏嘴里有些哭,这么难吃,她一口都不想用。
好在没有侍膳太监在边上记档,她也自在些,将御膳又转手赏下去,学康熙吃小厨房的东西。
伺候的人却不这么想,对于他们来说,能吃到御膳,够他们吹嘘一辈子,后代可以接着吹那种。
只到底不能去承乾宫。
用过午膳,顾夏便想着要去,谁知道迎来一位客人。
王佳氏。
她们两个乃泛泛之交,平日里遇上打个招呼便错身离去,这许久不曾上门拜访,她私心里猜测,后头怕是另有主子,这才一直不曾来,为着避嫌的意思。
王佳氏她不曾听过名头,可她长得美,如同火红的玫瑰,带着无尽的活力。
眼线飞挑,红唇饱满欲滴。
身条略有些丰腴性感,手掌圆润,手背还有五个小坑,十指尖尖的,惹人的紧。
今儿见了她,态度亲昵和蔼,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是挚友。
顾夏连忙让坐,一边庆幸,幸好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数十年才穿越,这要是十来岁过来,估摸着早就碎成渣渣了。
她以为王佳氏来摸她的底,谁知道竟不是,略坐了坐,便要离去。
刚过二门,目送她走,就听她跟身边的宫女聊天,“方才瞧着有个宫女往掖庭去,是不是像嫔主跟前的香颂?”
那宫女答了什么,略有些听不大清楚,声音被风吹走了。
香颂?掖庭?
顾夏拧着细细的眉尖,扬声道:“香颂?”
下人房里有人应了一声,香颂头上戴着褐色的抹额,隔着窗子请安。
“可好些了?”
“谢嫔主惦念,好多了。”
“你好生养着。”顾夏唤了声香茗,见她应了,才嘱咐:“今儿你不必当值,仔细看着香颂便是。”
安排好两人,顾夏有些困,打了个哈欠,便睡下了。
这一觉睡的沉,醒来已是夕阳斜照。
顾夏打了个哈欠,问:“钮妃姐姐今儿可好?”
“她还不错,别惦记了。”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音在耳边响起,顾夏扭过头,就见康熙穿着常服,坐在她跟前。
身上挂着崭新的荷包,没有她给绣的,心里有些失落,也有些意料之中。
以后再也不费心费力不讨好了,她想。
康熙看她往腰带上看,有些心虚,那荷包他本日日佩戴,后来被一箭射穿,已然破损,也就不适合给她看到。
摸了摸她红扑扑的小脸,笑道:“快起来吧,朕陪你用膳。”
“嗯。”看到他,多少睡意也给吓没了,顾夏乖乖的起身。
她睡觉喜欢把妆容钗鬟都卸掉,这会子蓬头垢面的,觉得有些难堪,低着头怎么也不肯抬起。
他总是光风霁月的,偏来看她局促不安。
低着头赶紧坐在梳妆台前,沈嬷嬷知机的上前,替她洗漱。
康熙难得放松,斜倚在床栏上,含笑打趣:“平日里横行霸道,这会子羞成小媳妇儿,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