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乌鸦都觉得樱挺漂亮的,老大你法语说得也不是很利索,去法国混也不那么容易,带个漂亮女人又能当女仆又能解闷,不是蛮好夜叉用眼角余光偷看源稚生的神色。
滚。让我自己待会儿,把校长的档案送回档案馆。源稚生面无表情。
抽完烟就滚。
现在滚。
好吧好吧,滚走之后还用滚回来么夜叉跪在桌边收拾那份档案。
不用了,去找乌鸦和樱开个会,我需要一份进攻极乐馆的方案。那是诸恶云集之地,却能在大阪山中经营那么长时间,肯定有政治家和高级警察在背后庇护它,我要知道那些人都是谁,我还要知道极乐馆本神有多少警卫多少武器多少现金多少顾客。伤亡越小越好,我不想调用整个执行局攻进去。要封锁进出道路,名单上的鬼一个都不能放走源稚生在石雕上碾灭了烟头。
老大你要不要看看这张照片我怎么觉得犬山家主和校长之间不像有深仇大恨的样子。夜叉的声音里透着惊讶。
源稚生愣了一下,转身回到桌边。夜叉所说的照片夹在档案里,那是一张曝光过度的黑白照片,一老一少在军港前合影。他们站在没小腿的海水里,裤腿挽得很高,背景是高楼大厦般的航空母舰。老男人站在年轻人背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因为日光暴晒的缘故他们都眯着眼睛面孔扭曲。下面的标签上写明这是1948年卡塞尔学院第一任日本分部长犬山贺和昂热嚣张的合影。源稚生有些惊讶,照片上的犬山贺留着昭和年间的少年式发型,脸上带着稚气。他心算了一下才想起犬山贺那时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大男孩,跟昂热站在一起显然差了一倍。而今天他们俩看起来就像同龄人,昂热显得更年轻一点。
这未必能说明他们关系融洽,当时犬山君是被校长控制的傀儡,也许是刻意表现得友好。源稚生说。
不不,不是这样的。局长你没有爸爸所以看不出来,有爸爸你就能看出来。夜叉面露得意。
跟我没有爸爸有什么关系么源稚生被这家伙戳到了软肋。
老大你注意嚣张的动作,双手搭在犬山家主的肩膀上。我爹当年也总是摆这个动作和我合照,我嫌他把重量都压在我身上了,不耐烦地叫他站直,老爹就拿雨伞打我屁股说儿子不就是老爹的拐杖么我扶着你是应该的其实拐杖什么的都是随口乱说啦,这是因为在老爹心里儿子始终是小孩子,永远是比自己矮的东西,照相的时候矮的家伙就该站在前排嘛。
源稚生微微一怔,想到橘政宗走前的最后一个动作是走到他身后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跟这张照片上犬山贺和昂热的动作有些相似。
校长这次来是为了日本分部集体辞职的事么宫本志雄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你们归执行部管理,你们集体辞职,该烦心的是施耐德教授。我这次来主要是看看老朋友,现在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适合出行。昂热似乎有点醉意了。
校长的意思是并不想跟蛇岐八家为敌龙马弦一郎一愣。
犬山贺摆了摆手:诸君容我说句话,你们可能还不熟悉校长说话的风格。校长的意思是你们集体辞职对他来说不算大事,留给施耐德教授去处理就好了,他自己来是为了更大的事。
阿贺你是我的好翻译。昂热笑。
能劳烦校长亲自出马的大事应该是改天元吧几十年来秘党一直觊觎着蛇岐八家的秘密,所以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欧洲贵族,才会屈尊降贵跟黑道合作。犬山贺的声音骤然变冷。
没有,真的没有。昂热还是笑,我对黑道并不鄙视。
以前校长可不是会说客套话的人啊。
我说不鄙视就真的不鄙视,别把我想得跟那些古板的校董一样。昂热缓缓地端起一杯酒,否则也不会允许你们活到今天。
仿佛有无形的刀剑从他全身向四面刺出,女孩们都警觉地避开。
校长,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是把您作为朋友来招待,所以我才会让干女儿们出来陪您,白瞎隆重的酒宴,真要把台面掀翻么犬山贺皱眉,目光凌厉如剑。
昂热把玩着酒杯:1946年我代表卡塞尔学院来日本,你代表蛇岐八家跟我谈判,也是在一间和室里,你也是找了一群女人来陪酒,也是吃饭吃了一半就开始谈判。你露出咄咄逼人的嘴脸,说日本的混血种不可能臣服于外国人。你这么跟我说话,好像又回到了1946年,只是我们都老了几十岁。
犬山贺挥手,女孩们迅速地退后,后背贴墙跪坐在两侧。这是日本的规矩,男人说正经事的时候没有女人的位置。
校长,家族让我、龙马君和宫本君来这里迎接您,是因为我们都曾是您的学生。这是友善的作法,家族不想用激烈的方式解决问题。
你觉得我会害怕激烈的方式么1946年我是独自来日本的,这一次也是独自。
意思是您一个人就足够面对蛇岐八家
八家有点难度,但消灭三四家应该没什么问题。昂热微笑,我老了。
希尔伯特让昂热这一句话终于点燃了怒火,犬山贺拍案而起,你的狂妄未免太可笑了你以为现在的蛇岐八家和1946年的时候一样么
连你这种皮条客都当明星经纪人了,当然是有些不同,昂热懒懒地说,不过别以为跟女明星沾上边就高人一等,年轻人就是这样,跟二线明星吃过一次饭就会四处吹嘘,好像跟影后睡过觉似的,念叨着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其实不过结交了几个有权势的朋友,出席过几次高端社交活动,就以为自己掌握了世界的权柄。诶对了,阿贺你是哪年生的
犬山贺眼角抽搐,仿佛有一条毒蛇在那里跳动。昂热的话刺伤他了。他是家族的使者,来这里是要跟昂热谈判,可在昂热的话里他只是个闹别扭的孩子。昂热可以给他一颗糖,也可以抽他一耳光。
阿贺,你不小心的时候已经暴露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你安排这种奢华的场面,搂着女人,摆出老流氓的架势跟我聊友情,又忽然翻脸咄咄逼人,你这么百般作态是想向我证明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话语权了么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还是那么迫切地想跟我证明你长大了,昂热夹起一块金枪鱼腩,可你老的都快死了。
犬山贺默然。他明白自己犯了错误,错在太过急切。从橘政宗那里接到任务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安排这场鸿门宴,将犬山家最奢华的场地腾了出来,把旗下最美的女孩们集中起来,命令弥美、和纱、琴乃她们中断所有演艺活动回家中报道。他要用最盛大的仪式来迎接昂热,让昂热感受到犬山家今日的强盛,先以威势震动昂热,然后再跟他谈条件。
但昂热老了,太老了,老成了一只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漏洞必须穿着盛装前呼后拥才敢高声说话的人,心底无疑存着怯懦。
校长,我们臣服于你已经流失年了,六十年还不够么犬山贺沉声说,你的学生们还活着,我们不欠秘党什么,我们只是不想秘党介入我们的事。连这也不行么
昂热笑笑:你们的事那些事算你们的事
无可奉告,家族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那让我给你讲讲你们家族的秘密好了,也许我知道的比你更多。昂热吐出一口烟,日本的混血种一直是个谜,因为日本是个岛国,跟外界少有接触。从古至今统治这个岛国的都是大和民族,日本人始终闭关锁国。所以传统的混血种社会并不包括日本,在明治维新之前我们连蛇岐八家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一个封闭的国家中怎么会出现强大的混血种家族呢难道说日本有残存的龙族基因对比技术能够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花了几十年来研究你们的基因,结果令人震惊,你们的基因和欧洲、中国的混血种都完全不同,你们的龙族基因来自一位未知的龙王
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脸色骤变,犬山贺伸手按在他俩的肩膀上。
龙族基因可以分为地水风火四类,分别来自掌握元素全能的四大君主。而你们的龙族基因属于从未发现的第五类,昂热盯着犬山贺的眼睛,阿贺,四大君主之外还有哪位龙王被我遗漏了呢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犬山贺幽幽地说。
白王血裔,你们真的存在啊,我们找你们找了几千年。昂热缓缓地说。
寂静如死,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秘密已经揭开,彷佛刀剑已经出鞘。长久以来,白王这个词在蛇岐八家里是个禁忌的用语,他们用其他词来代指白王,以免被来自欧洲的混血种发现自己的秘密。在龙族诸王中,除了高高在上的黑王,白王的地位是最高的,它被描述为黑王最伟大的创造,黑王创造出了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存在。白王叛乱的时候,黑王面临的几乎是灭族的灾难。虽然最终是黑王取得了胜利,但是白王仍被看作是唯一能挑战黑王的龙王。它的血裔,是凌驾于其他诸位血裔之上的。
蛇岐八家继承的白王之血是何等珍贵,这个秘密一旦泄露出去,会激发世上所有混血种的贪欲
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犬山贺调匀了呼吸,缓缓地发问。
一切。
一切
高天原是龙族的宝库,白王之血也是。这些东西不是你们能控制的,你们把这些据为己有,就像是小孩子的怀里揣着上膛的左轮枪,随时可能走火。
校长自以为是适合掌握这个秘密的成年人么
你们已经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了,高天原虽然毁灭了,但埋藏在里面的神已经离开了,对不对你们的灭顶之灾就在眼前,把真相告诉我,趁着还不太晚。
知道真相之后校长是准备救助蛇岐八家咯
听着阿贺,你们根本不清楚你们是在跟什么样的东西为敌。它圆圆超过你们的想象,它的觉醒会引发浩劫,连日本都未必能在浩劫中幸存那是灭国的妖魔,根本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校长,那么多年来你还是没有改变看法啊,在你的眼里蛇岐八家只是一帮自以为是的黑道分子,根本无法和高贵的秘党相提并论。我们杀不死的龙王你们能杀死,我们解决不了的危机你们能解决,所以你们永远高高在上,我们就该俯首帖耳犬山贺面无表情,可是很抱歉,不能如你所愿,这里是日本,是我们的国和我们的家,不劳外人插手你想要的是我们世代守护的东西,我们不会交出
喔,上升到国家名族大义了。真是慷慨激昂,我还以为对面坐着三岛由纪夫1呢。昂热鼓掌。
校长,要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么犬山贺一字一顿。
昂热摇头:阿贺,那么多年来,你始终觉得生活在我给你设下的网里么所以你这条老鱼拼死也钻透这张渔网逃出去。
校长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犬山贺须发皆张,如金刚怒目,别想在逼上前来,我们背后没有退路
昂热挠了挠额角:你知道我那个学生恺撒么
加图索家的继承人,当然知道。犬山贺不解其意。
我看学生们议论说他患了一种叫中二的病,天呐我开始真的以为那是一种病,就上网搜索,结果发现那是个日本词,中二的意思是中学二年级。有些孩子上到中学二年级会忽然变了性格,很把自己当回事,说我已经长大了,今天的我和过去的我已经完全不同了,学抽烟学听重金属开始评价拉面的口味,总之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比真正的大人更沧桑,认为世界上很肮脏,班上全部女孩都给人睡过,认为只要我想做就一定能做到,想偷辆摩托车载着班上的漂亮女生去海边可是从来没有认真做过还会幻想自己是后宫动漫的男主角。
犬山贺茫然不解,眉头皱出深深的山字纹。
但我觉得恺撒其实不是个典型的中二病,他只是有点自以为是,昂热接着说,真正的中二病会把自己想得很孤绝,喜欢说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样的蠢话,却从来没有真正思考所谓退路的含义,因为好久没有被爸爸打屁股了,就在心里发狠说要是那个男人再打我屁股我就狠狠地打回去
犬山贺终于听明白了。昂热每说一句,犬山贺脸上就增添一分狰狞,暴怒的纹路跳动着,瞳孔泛出可怖的金色。
明明没有被朋友背叛过却说朋友是虚假的,明明没有受过大人社会的压力却坚持以睥睨的眼神来看父母,明明不懂宗教却说神是虚伪的黑暗才是永恒的真理昂热滔滔不绝。
他从来都展示自己优雅的一面,即使拔刀砍人都是那么从容。然而此刻他居然临下嘲讽犬山贺,极尽尖刻之能事,不吝用最凶狠的语言刺痛其内心。
阿贺昂热断喝。
昂热的声音极大,在这间小小的和室中就像狮子怒吼,忽然停下,一片死寂。
1946年你是个中二病少年,65年以后你还留级在中学二年级。昂热慢慢地挽起袖子,左手腕上露出猛虎的头颅,右手腕上露出夜叉的鬼面,刺以靛青色以朱砂,狰狞华美,相比起来长谷川义隆的文身不过是儿童简笔画。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毕业于剑桥的老绅士,身上会文着日本黑道中等级最高的虎和夜叉。
该给你补补课了。昂热冷冷地说。
源稚生翻着那份沉甸甸的档案,想象着那个名叫希尔伯特让昂热的男人的一生,有些神往又有些茫然。夹在指间的整只烟烧成了白灰,他甚至忘了要吸一口。
那个男人老的远比其他人要慢,就像他的言灵时间零那样,时间在他身上产生的效果似乎被大幅地削弱了。从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的前半截都是他的青年时代,漫长的20世纪中期是他的中年世代,1970年往后他看起来才是个老人。他的第一张照片是1896年离开哈罗盖特去伦敦的时候拍的,那时他个子不高,留着柔软的刘海,像只目光警觉的小猫,被身材敦实的主教一把抓着;而在剑桥时期的照片上他完全是另一个人,穿着考究的学士袍,锃亮的黑皮鞋和雪白的袜边形成巨大的反差,他在叹息桥前的戴遮阳帽的女学生们合照,戴着高顶礼帽;在美国海军服役的时候他一身白色的海军军官制服,英俊挺拔,白色的军帽和象征指挥权的马鞭都夹在腋下;二战之后的照片上他又忽然变成了温润的老派贵族,穿着手工定制的条纹西装,口袋里塞着白色的手帕或者红玫瑰,出席各种各样的社交场合,和政治家易世家慈善家举着香槟杯微笑着。
他无声的穿越了时间的洪流,扮演过千百样的人,看着那些曾经跟他并肩作战或者开怀畅饮的人默默死掉,了无牵挂地孤身前行。
很难想象有人能够忍受那么多年的孤独,孤独到死亡都不再可怕的地步或许医生说得对,支撑他活下去的就只有一种信念复仇
翻到某一页的时候源稚生愣住了,手一顿,长长的烟灰直接掉进了味增汤里,照片是1948年拍的,在东京的一处剑道馆里,穿着西装衬衫的男人双手各持一柄木刀,凝然不发,前后左右是个穿护甲的男人围绕着他行走,每个人手里都握着木刀,仅从凝固在照片中的背影便可想象那个男人的剽捷,他的肌肉里已经蓄满了力量,力量如流水般灌注刀身。
这是一场以一打十的试炼,照片拍摄于男人暴起进攻的最后一瞬,某些流派在评定弟子的时候会举行以一打多的试炼,充当对手的也都是同门中的好手,而通过试炼的人会获得剑道中的最高称号免许皆传,历史上曾经获得这个称号的男人有一多半都能称得上剑圣或者剑豪。源稚生自己就是镜心明智流的免许皆传,镜心明智流是日本剑道史上名声赫赫的大流派,但它的试炼也只是一打七而已,什么流派居然摆出一打十的阵仗考验门下学生
照片下面附有说明,1948年二天一流门下希尔伯特让昂热通过十番试炼,获得免许皆传的证书。
所谓二天一流,是日本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剑圣宫本武藏创立的流派,但作为流派,二天一流远没有宫本武藏本人来得威风,它在宫本武藏过世之后迅速地衰弱了,没有在出过足够级别的名家。这倒非宫本武藏的兵法有问题,而是他创立的流派对门下的天赋要求极高,正常人很难把他流传的剑术运用流畅。也有人说宫本武藏原版创立了圆明一流,圆明一流的剑术还是比较实际的,是能通过苦练掌握的,而他老年创立的二天一流则是空想之剑,太过讲究极致的剑道理论,但是这种剑术超越了正常人的体能极限,根本就是垃圾。
如档案中所说,昂热是二天一流的最高级别免许皆传,这意味着这个出生在英国有着发过血统的美国人可能是日本当今最强的几位剑道宗师之一。
哦,见鬼。源稚生低声说。
档案里还有更多的说明,说昂热校长曾在日本呆过三年,在那三年里他一手组建了执行局,确立了日本分部的组织架构。他很喜欢研究近身格斗,和剑道宗师单生岩不动斋结成好友,而丹生岩先生是二天一流的唯一传人。当时日本分部刚刚组建,人员都是从蛇岐八家中借用的,神官充当了秘书,他们用洋洋洒洒的古风文字记录了昂热当时在东京的赫赫威名,校长雅爱日本文化,善双刀术,常以十人敌,数秒而斩之好饮日本酒,常使居酒屋备烧酒中至烈者,遍饮分部诸君,鸡鸣是相携而返三年中道中咸服其威,号曰十番打。
哦见鬼夜叉也大声说,校长居然是个剑圣
你瞎嚷嚷什恶魔你根本没懂我的意思。源稚生皱眉,你看他手腕上的文身,他居然有那么高阶的文身。
照片上昂热挽起了衬衫的袖口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左臂缠着斑斓猛虎,右臂缠着青面獠牙的夜叉,典型的浮世绘风格,闲人出自熟练的日本刺青大师之手。
我爹说战争结束的那段时间大家都会讨好美国人,没办法,因为美国人都是占领军。我猜那时候家族刚跟秘党合作,校长是秘党的领袖,有事美国海军的高级军官,那是人人都想讨好的目标。所以家族就把最高级别的文身作为礼物送给了他,不过这种图案可真不该刺在一位校长的背后啊。夜叉说,看起来在日本的三年里校长就是个黑道老混子。
源稚生微微点头:校长是不是圣剑并不重要,问题是他曾混迹于日本黑道,他了解我们就像他了解自己的学院。日本对他来说不是陌生的战场,他应该想到家族要借欢迎会对他施压,但他仍然上了犬山家派去接他的车,而且是孤身一人夜叉,你是个黑道混子,你在街面上打打杀杀了十几年,如果你明知道对方摆下了不善的宴会,可是仍单枪匹马地出席,那是为什么
夜叉挠挠头,流露出些许惭愧之意:老大我以前虽然在街面上打打杀杀,可自从家族把我选来侍奉老大你,我就算是道上的体面人了,不再是黑道混子了。而且老大你是黑道的大家长,也没有立场鄙夷我这个黑道混子嘛。
源稚生呆了半晌,挥手成刀斩在他后颈:领会我的重点我没有鄙夷你,我的意思是在你混街面打打杀杀的那阵子,如果你单枪匹马赴一场危险的宴会,那是为什么
那我肯定是穿上了衬里中插了钢片的风衣,在后腰和袖筒里插满短刀,对手既然射了圈套给我钻,那我就将计就计,闯进他们的巢穴里给他们老大几刀,夜叉自信满满地说,我最潇洒的那阵子就这搞过,我既然敢上门,就是说我做好了准备,场面在我的控制之下
所以说,源稚生低声说,昂热必然也做好了准备。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对日本一无所知的美国人,而是一个资深的黑道前辈,他敢来因为他相信场面在自己的控制之下
犬山贺振开和服,露出腰间一段深红色的木柄,名剑鬼丸国纲,日本历史上出名的斩鬼刀。犬山贺握住刀柄,龙吟般的厉声响彻四周。
犬山君龙马弦一郎知道家族并不像真的和昂热开战,所以做好了准备要在语言上和昂热杀几个来回。但盛怒中的犬山贺居然亮出了武器,真刀搏杀的话,蛇岐八家和秘党的关系再难弥补。
这是犬山家的地方,这里的事由我决定。请龙马家主和宫本家主稍作等候。犬山贺冷冷地说,这种事对我和校长来说并不陌生,对不对
是啊,对我被我打倒在地趴着喘气,你当然不陌生。昂热把雪茄搁在烟灰缸上,亮了亮腕上的折刀,武器不对等的话,会不会不太好玩
琴乃手捧一柄黑鞘的长刀跪在昂热身边:名剑一文字则宗,校长请。
和纱捧着另一柄白鞘长刀跪在另一侧:名剑长曾弥虎彻,校长请。
六十二年过去了,校长还记得当年跟丹生岩先生学的刀术么犬山贺的声音很平静。
在美国不常练。昂热双手分开左右按住刀柄。
灯忽然黑了,鬼丸国纲出鞘的光如一道血色的虹。犬山贺的姿势是居合,又名拔刀术,日本刀术中的神速斩。长刀在离鞘的瞬间达到了肉眼看不见的高速,对手往往在中刀之后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是极致之刀,没有防御没有格挡,只有倾尽全力的进攻。犬山贺和昂热之间隔着十米长桌,犬山贺拔刀,刀锋就逼到了昂热面前。
徐,破,急横一文字三字诀没有一丝风,桌上瓷瓶中的那只粉樱却无声地零落。
刀出鞘的瞬间,犬山贺跳上桌面,刀痕飞速地延展,最后桌子、瓷瓶、樱花,还有盛鱼生的白木舟一起被一刀两断犬山贺的一斩能有十米的刀光
左右两刀同时出鞘,昂热猛地一脚踢在长桌上。他借着这一踢的力量后退,而站在桌上的犬山贺失去了立足点。
犬山贺跃起,浮空中挥刀再斩刀锋画出巨大的圆弧,竖斩而下,直指昂热的水月2。
昂热双刀相交,对空格挡。但鬼丸国纲上带着犬山贺的体重和坠落的力量,昂热被震得后退,撞开了和室的木门。鬼丸国纲血红色的刀光如影随形,距离昂热不过半尺。在普通人眼里,他们的移动完全无视了地球引力,昂热像是没有实质的鬼魅,退步中挥刀,刀尖和鬼丸国纲碰撞,极轻极快;犬山贺像是扑击的巨熊,每踏上一步都震动整层楼。和室外是一条松木为墙的长廊,两侧摆着一丛丛细竹作为屏障,在鬼丸国纲的刀光中竹枝竹叶飞散,沿路的一切都被鬼丸国纲粉碎,那柄刀一旦离鞘就像是狂龙脱闸。
鬼丸国纲整个没入地板中,犬山贺半跪在地,竹叶飘落在他的肩上,他反掌握刀向右拂开,动作就像抖落雨伞上的积水。这是居合剑的收招,被称为血振,意为斩杀敌人之后振落刃上的积血。
果真有一滴鲜血从鬼丸国纲的刃上飞出,落在琴乃的腿上,琴乃的肌肤素白,那滴血清晰得就像纸上红豆。
带着一道暗红色的流光,鬼丸国纲缓缓入鞘。这套居合斩犬山贺练习过无数次,从未像今天这样行云流水当一个太想打倒另一个人时,总能爆发出极致的潜力。
干女儿们冲出和室簇拥在犬山贺身后,犬山贺按刀大步向前。他可不认为那一刀会对昂热造成致命伤,昂热必然是借着竹叶遮挡视线的机会越过栏杆下楼去了。
但他别想着能够就此退却,今天的玉藻前中藏着名刀如云。
犬山贺往下看去,昂热果然站在舞池中央。金色舞姬们围绕着他缓缓移动,伸手向裙底,拔出了藏在裙中的短刀。
女人果然只能把刀藏在那个地方。昂热欣赏着舞姬们灿烂的肌肤。
琴姬们从和服衣领后拔出了菊一文字,这柄长刀贴着她们的背脊,刀柄在颈部而刀尖在臀部以下,所以她们坐姿端正腰挺得笔直。她们从两侧楼梯缓步下楼,散开形成包围。
校长你需要创可贴么来时来点烧酒止疼像当年一样犬山贺大声地嘲讽。
这是当年昂热对他说的话,阿贺你需要膏药么还是来点烧酒止疼你哭起来的样子真是难看,就像是被客人欺负了的妓女。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个皮条客,难怪你会哭成这个样子
犬山贺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畅快,可他的面孔愤怒地扭曲着,眉间的山字纹更重了。
眉心微微一痛,一枚血珠笔直地往下坠落,昂热随手挥刀,长曾弥虎彻将那滴血接在刀尖。他把刀尖凑到嘴边一吹,血珠破了。
犬山贺按了按眉心,手指上一抹血红。眉心正中一道细细的血痕无声地裂开,一滴血沿着鼻翼慢慢地往下流。
太慢了。昂热转动着双刀,离开了卡塞尔学院后你变得更慢了阿贺,果然小混混一辈子都只能是小混混。
他无视舞姬们手中的利刃,慢条斯理地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褪掉衬衫。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他背上文着一幅完整的画,蔓延到手腕的虎头和夜叉只是文身的一部分而已。无数夜叉和无数猛虎在火云中搏杀,那是夜叉之国和猛虎之国的战争。昂热缓缓地活动肩背,随着肌肉舒展,朱砂红的夜叉和靛青色的猛虎都活了过来,他们彼此扼住对方的喉咙,用利齿撕咬,以带着雷电的铁锤敲击,杀意被刻画得淋漓尽致。那是地狱中的魔鬼才能绘出的图卷,把全世界的凶暴都浓缩了起来,文在了一个人的背后。
诸界之暴怒,黑道中等级之高的文身,以前能在背上文这幅画的人之后大家长,跟它相比犬山贺背后那副能站阎魔图就等而下之了。
你还没有把文身洗掉么犬山贺问。
当然没有,为什么要洗掉这是我身份的证明,在1948年的那个夏天,我才是日本黑道中最威风的人,在道上你的地位只是给我擦鞋而已。昂热冷笑,真是个废物学生,混黑道也只有这样的水准,阿贺你真叫我这个当老师的难堪啊。
犬山君不是动怒的时候宫本志雄从和室中追了出来。
已经来不及了,暴怒充斥着犬山贺的脑海,他抽出腰间的白纸扇扔向舞池中央。
所有的照明灯熄灭,镭射光束交织成网。仿佛熔岩从地下喷发,投影灯把熊熊烈焰的光影投射在屋顶上。重低音炮从四面八方对准舞池中央倾泻音波,舞姬们一拥而上,无数柄刀反射着惨白的光影,琴姬们的长发纷披,就像墨笔在宣纸上留下恣意淋漓的墨迹。日本刀术中的九种斩法全出唐竹、袈裟斩、逆袈斩、左横切、右横切、左切上、右切上、逆风、突刺昂热全是上下每个空隙都被刀光填满。
镭射光束扫过,雄浑的背肌在女孩们面前扭曲,夜叉怒吼,猛虎咆哮
利刃在同一瞬间折断,女孩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抓住衣襟扔了出去。谁也看不清舞池里发生的事,只看见一个个黑影被扔出来,舞池边玉体横陈。
世津子从天而降,两把小太刀交错闪动,如同飞燕回翔,她从二楼直接跳向舞池中央。
难怪作为一个年轻的芭蕾舞明星她却留着剑道少女般的马尾辫,他的芭蕾天赋如果打十分,剑道天赋则是十二分,这种双手持两柄小太刀的刀术流派被称作小太刀二刀流,永远后发先至,格挡的同时用另一柄刀进攻,号称不破的防御,二刀流最重眼力,眼力必须极好才能预判对手的进攻,先练鹰眼,再练斩法。
世津子用足了鹰眼盯住昂热的武器,镭射灯扫过,昂热没有提刀而是拎着一根棒球棒
昂热甩手把棒球砸向世津子,小太刀无法格开那么重的武器,棒球正中世津子额头中央飞燕来翔,被一棒拿下。
昂热用标准的公主抱接住坠落了世津子,自嘲地笑笑:这种男子气十足的事情发生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真是可惜了。
他扔下世津子,拾起棒球棒大步上前,棒球带起呼呼的风声,每一棍都敲翻一个女孩。女孩们想挥刀,但是刀还没有出手棒球棒求临头了。
她们看错昂热了,他们眼里昂热是个老人,老人注定要被年轻人嘲笑,所以她们嚣张地向他展示自己的性感,用自己的青春嘲讽他,可此刻的昂热根本不是什么彬彬有礼的老绅士,他穷凶极恶,就像中学时代的教务主任,无论女孩怎么扭动怎么傲娇,都不会手下留情。
对不起我太老了,性感在我这里不能用作武器了。昂热双手举起一名琴姬把她抛向空中再一把接住,随手扔在一旁,跟曾曾祖父级别的男人撒娇是没效果的。
弥美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柄十文字枪,这在古代是武将的马上武器。玉藻前里当然找不到马,所以弥美骑上二楼那辆哈雷戴尔维森摩托,轰响着坠入舞池。
她用摩托车作为盾,出手是宝藏院枪流的精华。她的戏路以邻家少女为主,可如果导演此刻在场一定后悔定位错误,就凭这一记直刺她就可以出演女版真田幸村。
十文字枪被劈手夺过,昂热飞起一脚踢在摩托的油箱上。摩托飞向角落里,昏迷的弥美被拎在空中。
你们日本人是有多喜欢武士道啊枪术这种东西在现代还有什么用呢昂热把弥美挂在旁边的衣架上。
琴乃踢掉高跟鞋,把重型狙击步枪。她是个王牌狙击手,曾在1500米的距离上命中一条跃出海面的鲭鱼。其实今天这种场合她的特长没什么用,她就是作为美女出席而已,但此刻己方连战连败,她也不得不想办法来挽救犬山家的尊严。她无法射击,昂热移动速度太快,根本不给她瞄准的机会。最后连绫音都把武器拿出来了,这位冰上芭蕾舞新秀善用的武器是阿帕杰克斯122毫米火箭筒琴乃急忙扔下步枪扑向绫音,在玉藻前里动用这种武器简直是疯了,昂热固然逃不掉,同伴也都得陪葬。
绫音的家族有躁郁症史,她很容易冲动,曾在一次国际比赛中不满裁判,于是脱下脚上的冰刀就投掷过去。
争执中绫音扣动了扳机,火箭筒却没有发射,因为一柄折刀从顶部插下,切断了扳机的传动零件。
不知何时昂热已经站在二楼了,胸口顶着绫音的炮筒,他皱着眉,看着这两个战栗的后辈,然后一拳打在绫音的侧脸。
以后帮我看好这家伙,别把凶器交给神经病。昂热对琴乃打了个响指,以示对她控制绫音的赞许,而后翻身再度越入舞池。
舞曲结束,昂热双手挥舞两根棒球把六个女孩震开。仍然站着的只剩他,肌肉舒张,汗气蒸腾,背影彪悍得像个年轻人。
头顶传来古钟震鸣般的巨响,昂热抬头,仿佛是红色的海洋从天而降。屋顶悬挂着的巨幅红绸飘落,中间刺绣着黄金的卍字。昂热拔起插在舞池中央的一文字则宗,对空一划,把那片红海割裂。红绸落地,盖满了玉藻前的地面,昂热手持双刀,扭头看着缓步走下台阶的犬山贺。无论舞姬琴姬和干女儿们被打得多惨,犬山贺一直站在三楼抽烟斗,似乎跟这场械斗没有丝毫关系。直到音乐和群战同时结束,他才磕了磕烟斗里的灰,挥刀砍断了系着红绸的绳子。
昂热第一次露出了认真地神色,缓缓地活动双肩扭扭脖子,犬山贺边走边褪去和服,背后的能战阎魔图栩栩如生,鬼丸国纲在刀鞘中震动。
这是夜叉猛虎和能战阎魔之间的决战,两幅文身都栩栩如生,仿佛妖魔们从神话中复活,玉藻前里红绸铺地,作为它们的战场。
多年之后再见校长的时间零,还是如当年那样神鬼莫测啊犬山贺赞叹。
他本来怒形于色,似乎随时要下场和昂热一决生死,可真到下场的时候却面沉如水。
别那么跟我说话,好像那不是我的言灵而是我的宝刀。昂热笑笑,用你的刹那来试试吧,当年你最高达到过七阶,现在年纪那么老了还爬的上去么
就请校长看看我等的决意吧。犬山贺缓缓下蹲,按刀在侧,低头看着鬼丸国纲的刀柄,仿佛沉思。
舞池里一片死寂,分明刀光剑影都消散了,但十倍于之前的杀机弥漫开来。女孩们不安地靠墙站立,给昂热和犬山贺腾出尽可以大的空间。这才是真正的决斗,犬山贺即使暴怒也没有失去理性,他太了解昂热了,加持了时间零之后的昂热不是凭借人多就可以战胜的。女孩们的刀再锋利,刀术再精湛,但假如在对方眼里你的速度只是真实速度的几十分之一,那么你的致命杀招就跟小孩子的扑打一样可笑。
这就是时间零,被称为刺客的言灵,言灵中的悖论。加持了这个言灵的人是穿梭在时间缝隙中的阴影,昂热永远不会在时机上犯错误,好比他在驾驶自己那辆暴力改装过的玛莎拉蒂时,总能抓住几十分之一秒的空隙超车。从不在时机尚犯错误的人是无懈可击的除非对手的速度能快到抵消时间零的效果。
只有一种言灵具备这样的效果,那就是刹那。
刹那能够成倍地提升释放者自己的行动速度,加速效果以2倍数攀升。初级刹那仅能提升2倍的速度,二阶则达到4倍速,三阶8倍速,四阶16倍速七阶刹那就能突破到128倍速。
犬山贺的言灵就是刹那,在他能达到128倍速的极盛时期,曾经号称蛇岐八家中的剑圣。如果他以急速挥舞居合之剑,没有任何对手能看剑他的刀,在对手眼里他的刀只是一道微微闪光的空气。
刹那到底能提升到第几阶没人知道,历史上以刹那成名的是当年秘党长老会的夏洛子爵,他使用特殊设计的六管左轮枪,双手同时发射十二枚子弹,枪声只有一声,但打出十二条弹道,覆盖所有空间。据说他的刹那能达到八阶。当夏洛子爵以银翼之名横扫欧洲大陆屠龙的时候,昂热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剑桥学生,夏洛子爵是昂热的老师之一,他对刹那的理解大大提升了昂热对时间零的运用。昂热收犬山贺为学生也是因为他掌握着刹那,在言灵列表中刹那是时间零唯一的死敌,昂热要借助犬山贺的刹那来锤炼自己的时间零
犬山贺从未斩破过昂热的防御,这跟刀术无关,只是他还不够快。
刹那在位阶上比时间零低,但言灵的强弱并非绝对按照位阶来,神速永无止境,世界上没有无破的防御,再完美的防御都能斩破,只要快快更快
三楼栏杆的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对视一眼,这绝非他们来此的本意,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无法转圜。犬山贺整个人化作了绷紧的硬弓,没有人能阻止他,只能静等利箭离弦。
昂热的姿势仍然放松,犬山贺的杀机越浓,他脸上的嘲讽也越浓。
バカ3昂热忽然说。谁也没料到他会这样打破沉寂,把这个地道的日本单词想口里剑那样喷向犬山贺。
刀剑的清音响彻玉藻前。
目视吐纳鲤口之切拔付切下血振纳刀
犬山贺和昂热擦肩而过,鬼丸国纲仍在刀鞘中,犬山贺保持着出鞘前的姿势。如果要用高速摄像机拍摄再用慢速播放,就会发现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犬山贺已经把一套完整的屠合斩完,七步骤完整无缺,舞蹈般美妙,这是法度森严的一刀,完全符合局合之道。
六阶刹那,64倍神速斩。
六十二年犬山贺败在这男人的手中,他承认自己的天赋不如对方。但今天他相信自己能赢,因为他在这唯一的一剑上用了足足六十二年。六十二年足够把一块凡铁磨砺成倾城名剑,这一刀斩出,光阴如电。
这远不是结束犬山贺转身,再度化为叠影,第二次和昂热擦肩而过。
目视吐纳鲤口之切拔付切下血振纳刀第二轮居合斩,七阶刹那,128倍神速斩
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犬山贺贴着昂热往复闪动,每一次都向昂热倾泻出暴雨般的刀光,刀切开空气的声音一层层重叠起来,听上去仿佛接天狂潮。
红绸被厉风撕得粉粹,夜叉和猛虎们从碎片中喷涌而出昂热丝毫不移动,甚至不转身,以同样的速度挥出刀光。同时刻薄地大吼:太慢太慢太慢
他的速度丝毫不逊于犬山贺,甚至还行有余力,他分明是左右手分持双刃,但左手的长曾弥虎彻一直扛在肩上不动,只用右手的一文字则宗迎战。他的每一刀都击中鬼丸国纲的中段,那是刀的腰,是整柄刀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几乎无懈可击的居合剑一次次被击溃。
双方都以急速撕裂空气,制造了尖利的啸声,女孩们不得不塞住耳朵。
太慢太慢太慢昂热大吼,只是这样而已么只是这样而已么
真屈辱啊犬山贺觉得自己的神经仿佛都疼痛起来从六十年前直到今天,昂热给他的永远是屈辱。
脑海中又浮现出多年前的那场相遇,1945年,十八岁的犬山贺遇见了实际年龄已经六十八岁的昂热。很久之后犬山贺才知道昂热的真实年龄,他看起来那么风度翩翩那么温尔文雅,就像不老不死的吸血鬼
犬山贺总是很抗拒回忆那个年代。1945年,核弹炸平了广岛和长崎。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随后整个国家被美军占领。那是个满目苍痍的日本,记忆中充斥着泥泞的街道、街边乞讨的伤兵、美国人呼啸来去的吉普,还有那些被美国大兵随手拎上车的女人,几乎没有美好的东西至今犬山贺仍然记得那些女人的大腿,皱巴巴的和服下露出苍白松弛的大腿,像是脱水的死肉。
春天,樱花盛开犬山贺穿着木屐在东京港里踢踢踏踏地奔走。
他是个年轻皮条客,工作是给美国兵介绍妓女。那一天他正添油加醋地给一个美国水兵将某个女人的美色,讲到天花乱坠,忽然听见汽笛长鸣,他在水兵中混了好些日子,听过各种各样的汽笛声,却从未有一条船的汽笛声如此高亢威严,简直震耳欲聋。他惊讶地转身,只见白色的衣阿华战列舰从天际航来,高耸的船舷仿佛摩天大厦,漆黑的巨炮指向东京。那艘巨舰大的就像一座城市,犬山贺在目眩神迷中忽然有种预感,这艘船是他改变人生的契机后来他知道那艘船上有位美军中校参谋,他的名字是希尔伯特让昂热。
第一次见面时候昂热穿着美国海军的白色军官服,他看了一眼犬山贺手臂上的文身,以轻蔑的声音说:犬山家的孩子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叫昂热,希尔伯特让昂热,来自美国的混血种。你们可以选择,和平或者尊严。
和平就是屈服,尊严就是死,从见面的第一天昂热就说明了自己的行事原则。
只是这样而已么只是这样而已么太慢太慢太慢记忆中的昂热总是这么大吼。
痛彻心扉,一次又一次,昂热挥舞竹剑将他打翻在地,犬山贺一再扑上去,但在昂热眼里他只是条牙齿没长全的小狗。
昂热是他的老师,这是多年来犬山贺一直不愿承认的事,没有昂热的支持犬山家无从复兴,他也不可能当上第一任日本分部长。昂热给他力量,也毫不留情地践踏他的尊严。为期三年的特训中,昂热无时无刻不在嘲笑犬山贺,用尽辛辣的语言。犬山贺是他的陪练,陪练的工作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倒在地。犬山贺不敢反抗,在昂热面前他太弱小了,他的一切都是昂热恩赐的,他是昂热用来统治蛇岐八家的傀儡。直到今天都有人在背地里称他是家族的叛徒、昂热的走狗,犬山贺从不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可他向谁诉说他的痛苦呢每次被昂热踩着头嘲讽,犬山贺就会想起那些大腿苍白的女人,蛮横的美国兵扑在他们身上撕扯和服,她们默默承受,像块脱水的死肉。
我并不鄙视黑帮,我只是鄙视废物想要尊严可以啊打到我就有记忆中的昂热在他的耳边冷笑。
是么老师打到你就有尊严老师你知道么我所期待的崛起,是希望家中的每个人都活的有尊严我们崛起了,可永远失去了尊严是么老师打到你就有尊严
九阶刹那,512倍神速斩
犬山贺灵魂深处的18岁少年发出怒狮般的咆哮,鬼丸国纲离鞘,画出的弧线美妙的如同女孩的眉毛。因为急速刀身弯曲,这柄斩鬼之剑已经到了折断的边缘。
史上从无那么快的刀,也从无那么诗意的杀机,寂寞得足以斩断时光。
居合极意
鬼丸国纲在这一刻终于超越了音速,音爆的效果横扫整个舞池,空气的高频震动比刀更快,割开了昂热肩头的皮肤,血花如荻花被吹散。
昂热眼中流露出一闪即逝的欣慰然后他握着长曾弥虎彻的手捻转刀柄,刀背向前。犬山贺侧脸中招,横飞出去。
バカ。昂热淡淡骂了一句。
虽然在日本呆过三年,但他毕竟只学会三五句日语,而且都是用来骂人的。这曾经让犬山贺很困惑美国本部的校园风气到底是怎样的。
我的速度能到你的一半么犬山贺低哑地问。他一时还站不起来,昂热的那一击极其凶狠,打得他有点脑震荡。混血种的身体构造虽然过硬,但他毕竟老了。
不知道,不过能伤到我,说明你长大了。
我老得都快死了,在你眼里才算是长大了么犬山贺吸着气发出笑声,朝逼近的龙马弦一郎和宫本志雄挥挥手,别过来,请代我向政宗先生道歉,这些是我和校长的私人恩怨。
抬一张椅子过来,还有把我搁在三楼的那支雪茄拿下来。昂热对舞池边的琴乃说。
琴乃不敢不服从,家主的命捏在昂热手里。女孩们抬来一张奢华的高背沙发摆在舞池中央,琴乃托着烟灰缸过来,昂热刚才放下的那支雪茄甚至没有完全熄灭。
昂热叼起雪茄深深吸了一口:把你们的家主放到沙发上去,这家伙到该是有点脑震荡了。
女孩们有点惊讶,但还是按照昂热说的做了。犬山贺瘫在沙发上,四肢像是不属于自己的了。
在拿一张椅子过来,现在总算可以好好聊聊了。昂热又说,再来一杯马丁尼加冰,摇一摇,不要搅拌。
昂热在犬山贺对面坐下,一手把玩着折刀,一手端着冰马丁尼。犬山贺睁开被打肿的眼睛,这才发现昂热只是出了一身汗,全身上下只有肩头的一点小伤,看起来像是刚去做了有氧运动。
我知道你不愿承认是我的学生。昂热说。
说是你的狗更准确吧可狗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被主人踢打过。犬山贺嘶哑地笑。
别这么说,你怎么会是狗呢你只是比较笨而已。
别喊那么委屈,让别人听见还以为我是虐待孩子的继父呢。昂热一脚踢在犬山贺的沙发脚上,犬山贺一阵头晕目眩。
我派来日本的那个小组你见过么昂热问。
是你钟爱的学生吧,不是我这样的笨蛋。犬山贺嘶哑地说,见过,血统都很优秀,还蛮有意思的。
真的么你们日本人总是那么虚伪,分明觉得对方是满嘴烂话的傻逼,却要说蛮有意思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昂热耸耸肩,组长名叫凯撒,有点叛逆,无视一切人,包括他的父亲。他很自信,相信自己必定是世界第一。有一天他一定会跑来挑战我吧在他觉得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从不赞美他,但派他去执行最重要的任务。他需要成功,越成功他就越自信,越自信他就越强。
副组长楚子航是个疯子,是柄不断锤炼自己的剑。对于剑而言,存在的意义只是斩切。敌人和宿命,一起切断就可以了。斩不断的,就再斩。所以我从不担心让楚子航经历失败,每一次失败都令他更加完美。所以我总是派他去执行最危险最扯淡的任务,给他无穷无尽的危机。昂热侃侃而谈。
至于路明非,昂热笑笑,他棒极了,我只需要对他微笑就好了。
哈哈,继父在向蠢笨的继子炫耀宝贝的亲生儿子么哈哈哈哈犬山贺笑着露出满是血的牙床。
阿贺,我是个教育家啊,我用不同的方法教育不同的人。昂热忽然不笑了,你从没想过我给你制定的教育计划是什么么
犬山贺愣住了。
昂热直视犬山贺的眼睛:阿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眼睛里有种东西,知道那是什么么
什么犬山贺下意识地接话。
那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得说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被别人的话题牵着走。
犬山贺唯有闭嘴,连随口接句话都会被昂热骂,在干女儿们看来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是男孩的悲伤,昂热说,当时我想,一个十八岁的男孩,出身于一个黑道家族,工作是给港口的美国水兵介绍日本妓女,为什么会有干净的悲伤呢
犬山贺警觉地扭头,想要避开昂热的视线。他已经是个老人了,老人会把往事这种东西封存起来再不去想,咀嚼着往事发狠是小男孩才会做的事。
犬山贺不想让人窥探那些往事可昂热的目光穿透他的瞳孔看进他的心里来了,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他、嘲讽着他。
别躲,阿贺。一个人可以躲避世间的一切魔鬼,但惟有一个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那就是懦弱的自己。昂热的声音厚重低沉。
我收集每个学生的档案,我也悄悄查过你的身世。二战之前犬山家是蛇岐八家中最弱的一支,因为赚皮肉钱而被其他家族看不起。你父亲是侵略战争的支持者,整天跟激进派的青年军官们混在一起。他想做些大事来证明犬山家不是靠女人吃饭的家族,但日本战败了,在天皇宣布投降的当天,他切腹自杀。你家除了你只有两个姐姐,其他家族也把手伸进风俗业里来,抢犬山家的女人和生意。你的长姐犬山由纪死于一场街头斗殴,为了捍卫所剩无几的尊严。仇家还要求你们家交出惟一的幼子来谢罪,那个没用的继承人就是你。不,不要说犬山贺红着眼睛吼叫。
你的二姐四处求助但家族中的人没有伸出援手,蛇岐八家都等着看犬山家的结束,等着变成蛇岐七家。但你二姐最终还是想出了办法来拯救家族,她把以容貌出名的自己献给美国jūn_rén,于是美国军方答应保护你破落的家族
不不要说下去了犬山贺瑟瑟发抖,面若死灰。
懦弱昂热狠狠一巴掌抽在他脸上,连听都不敢听,又怎么面对又怎么打败它
犬山贺呆若木鸡。
那时的你十八岁,是个穿着破和服的大男孩,下雨天跑在泥水里,怀里揣着几张用颜料画过的黑白照片,在妓女和美国人之间牵线。如果他们勾搭上了,会给你几块日币当酬劳。你是犬山家最后的男人,固执地坚守着风俗业。你家的祖宅里住进了一个美国上校,他是你姐姐的恩人,也是她的情人。每天他都玩弄你的姐姐,不付任何钱,这是他帮助犬山家的回报。你不敢回家,你不愿意看到那一切,你发誓有一天要杀了美国上校,还要重返蛇岐八家,让他们为你大姐的死付出代价。昂热一把抓住犬山贺的头发,可你这个懦夫做不到你从心底深处觉得自己做不到
你那么卑贱,甚至无力自保,可你对妓女很好,为了给她们争取利益而被嫖客殴打。在你眼你为钱出卖自己的妓女就像那个你不愿再见的二姐,你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为你的做不到赎罪。
女孩们都跪下了。他们对家族的往事知道很少,从未想过今天威风凛凛的家主曾有那么糟糕的童年,站着听这种悲伤的故事是对家主的大不敬。
但这就是力量啊,阿贺昂热拍打着犬山贺那张苍白的脸,你在我的学生中里绝不是资质上等的那种,但你有力量藏在心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敌得过悲伤和愤怒,只要有一天那悲伤和愤怒强到突破桎梏,它就会变成狮子。我要做的只是唤醒你,把犬山家最后的男孩变成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我从不鼓励你,因为鼓励你没用,鼓励你只是姑息你,只是帮你忘记痛苦。我一次次把你打倒,侮辱你,嘲笑你,让你记住自己的弱小,让你记住这世上曾有你做不到的事,让你永远铭记悲伤就让老师成为你人生里最大的恶吧,你会为了打倒我而把命豁出去我一直等着你内心的狮子咆哮。
今天我看到了成果。九阶刹那,512倍神速斩。很好,昂热微微点头,我很欣慰。
他起身走到沙发背后,把双手放到犬山贺的肩膀上,手上的热气渗入到犬山贺的身体里。犬山贺忽然记起很多年之前,昂热带十八岁的他去海港里看军舰。昂热站在他的背后,美国海军参谋部的一位军官恰好带了照相机。这是你日本的私生子么军官一边跟昂热打趣一边摁下快门,那时候昂热也是这样把双手放在他肩上。
昂热碾灭雪茄,把外套搭在赤裸的背上,起身向外走去:你已经穿越了荆棘,阿贺,恭喜。
犬山贺的身体痛得像要折断,但他还是勉强支撑起身体,扭头望向那个老人的背影。
一眼之间,六十多年的时光流逝。
几十年过去了,他已经成长为深孚众望的领袖,本以为已经可以永远的掩埋自己糟糕的年轻时代,可那个捏着他记忆的男人回来了,希尔伯特让昂热。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真正的少年时代其实是留在了昂热那里有些记忆被犬山贺选择性地遗忘了,所以他才会觉得昂热一直是个暴君,是那个总有一天他要打倒的混蛋。
那年樱花飘落在妓女们半裸的身体上,犬山贺在破教室的地上翻滚,满脸都是鼻血,耳边回荡着英语的咒骂终于想起来了,那才是他和昂热真正的初遇
衣阿华号驶入东京港那天,犬山贺给两个日本妓女和两个美国水兵牵线成功,然后他坐着美国兵的吉普车来到一座废弃的小学校。穷妓女们在校舍里摆了木板床,做见不得光的交易。
小子,这就是你给我们介绍的女人么怎么跟女鬼似的水兵不满地嚷嚷。
另一个就跟没有发育一样
十五岁的小妓女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水兵从腰间抽下皮带挥舞,想把犬山贺逼出门去。
水兵们只是不想付钱,犬山贺忽然明白了,把他逼出去以后水兵们就可以对屋里的两个女人为所欲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就算妓女们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人听见。那年犬山贺十六岁,是能救她们的唯一的男人。他脱下外衣,露出骄傲的刺青,挥舞着木棍往里冲。他一次次地被皮带抽翻,皮带上的铜扣把他的连个的伤痕累累。
他疯狂地叫嚷,都是些没逻辑的话:我是犬山家的贺这是我们犬山家的女人美国佬滚出去
其实就在前一天他还不认识这两个妓女。他这么嚷嚷的时候脑海里尽是破碎的画面,那个美军上校压在他姐姐的身上,夕阳的与光照在父亲的尸体上,死在街头的大姐敞着怀赤裸着胸口,上面文着花与鹤他咬牙切齿,牙缝里都是鲜血。
一名水兵踩着他的头,另一名水兵猛踢他的裤裆。他还在骂骂咧咧,挣扎在满是樱花的泥泞中。这是美好的春天,却是他的受难之日,他痛得蜷缩起来,心里觉得这真是一个莫大的笑话,照这么踢打下去他一定没法长成一个正真的男人了吧真可笑,执掌风俗业的犬山家,最后一个男人也要完蛋了。
水兵们飞了起来,像小燕子那样飞过天空。犬山贺呆呆地仰望,落樱的天空下忽然出现高挑的身影。
绅士们,我们在太平洋战场上的胜利源于我们打败了日本的男人,而不是女人和孩子吧穿白色军服的美国军官弯腰捡起水兵们掉落的皮带,轻盈地挥舞。皮带在他手里就像是牛仔们的长鞭般好用,每一击都准确地在水兵们身上留下一道血痕。水兵们愤怒地大吼,但每次当他们试图站起来扑上去,军官就准确地抽打在他们的膝盖上,强迫他们重新跪倒在泥泞中。他围绕着水兵们行走,在一圈之中挥出了无数鞭,直到那两个蛮牛般的男人抱头表示屈服。
绅士不会对弱者使用暴力,军官把皮带扔在水兵们面前,那只会让你自己变得弱小。
细雨落了下来,白衣军官打着一柄英伦风的黑伞,他提着旅行箱,腋下夹着军帽,看起来是刚那个到这座城市。他并未关注两个袒胸露乳哭泣的妓女,而是踢了踢筋疲力尽的犬山贺:看起来是个不怕冲入荆棘丛的小鬼,但还得冲出荆棘丛,才算长大了。
犬山贺不满他冷漠高傲的语气,使劲抹去身上的泥浆给他看自己文身。
原来是犬山家的孩子啊,回去告诉你家大人,我叫昂热,来自美国的混血种,我是来谈判的,你们可以选择和平或者尊严。军官淡淡地说,转身掏出手帕扔在妓女们赤裸的胸口上。
那时樱花从小学校舍屋顶上的缺口飘落下来,希尔伯特让昂热仰头眺望水洗般的天空,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纸烟。
老师犬山贺用足力气大喊。
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确实也利用你来控制日本分部,大家就算两清了。昂热停下脚步,我们之间没有谈判的余地。不错,我是个复仇者,我要把所有的龙王都送上绞刑架,所有跟龙王复苏有关的事我都不会不闻不问。我会挖出你们的秘密,亲手杀死你们的神,这件事上我们不跟任何人谈判。当然,我也清楚你们不会轻易把秘密告诉我。
那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犬山贺喘息着。
看看你,阿贺,好久不见下次见面的话也许就是敌人了。昂热轻声说。
老师家族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们绝不是想与你为敌犬山贺挣扎着站了起来,扶着椅背的手微微发抖。
你们也得敢啊。昂热耸耸肩。
也许真如老师说的从今以后大家都是敌人了。犬山贺深鞠躬。
昂热拎着行李箱转身离去,这时头顶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微声,杀机如暴雨般从天而降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抬头,但都没有想清楚这股杀机的源头是什么。
昂热双肩猛震,随着那一震,他变成了猛虎,一只原本在树林里漫步的虎,忽然全身肌肉暴起,雄浑的力量在身躯表面流动。古刀轰鸣,犬山贺扑向昂热的背心,鬼丸国纲在他掌中跳闪着寒光。刹那直接从九阶开启,无与伦比的512倍神速昂热转身,犬山贺笔直地撞入他的怀中
枪声震耳欲聋,弹幕斜切而下,割裂整个舞池。枪固定在玉藻前屋顶的红牙飞檐上,大口径高射机枪,子弹出膛的速度能达到两倍音速,用自动设备触发。两架机枪,每架二联装,四个枪口在咆哮,弹幕覆盖的面积足有几十平方米。无路可逃,昂热也没准备逃,折刀在空气中划出暗金色的花纹。弹幕携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把抱在一起的昂热和犬山贺压在地面上,舞池的水晶玻璃爆出数不清的晶莹碎片,把两个人的身形都吞没。
宫本志雄和龙马弦一郎都惊呆了,但他们为了表示诚意没有携带武器,仓促间没有办法对付高处的重武器。女孩们什么也做不了,她们背贴墙壁手指塞紧耳朵,否则耳膜都会被枪声震破。
足足半分钟的压制射击,数以千计的子弹如钢铁瀑布般从天而降。
最后是一道火光冲上屋顶,引发了巨大的爆炸,把红牙飞檐震塌了。那是绫音发射的火箭弹,她开始完全吓傻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扑向自己的火箭筒。如果不是她的火箭筒,压制射击还会在持续半分钟。红牙飞檐的碎片纷纷坠落,玉藻前的屋顶也轰然洞开,微雨飘落,打在斑驳的红绸上。灰尘中昂热盘膝而坐,把犬山贺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四面八方都是弹痕,那是被昂热弹飞的子弹造成的。如果当时有一架高清摄像机对着昂热拍摄,会发现折刀跳闪着把一枚接一枚的机枪子弹切分为二,一条弹道到了昂热面前就骤然分成两条。
这才是急速啊。犬山贺轻声说,我什么都没看见,只觉得看见了星辰。
除了被一块弹片擦伤眉宇,昂热没有受伤,伤都在犬山贺身上。鬼丸国纲挡在了犬山贺的左胸前,帮他弹开了几枚子弹,确保他的心脏没有被毁,可身体其余部位则满是弹孔。混血种的骨骼坚硬到连机枪子弹都不能射穿,犬山贺硬是用浑身骨骼接下了大部分子弹。他拔刀不是为了进攻,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心脏,他不能立刻就死,他要活着,活着才能扑上去挡下子弹。
他和昂热都准确地判断出那金属碰撞的声音是撞针敲在子弹的底火上。
バカ。昂热低声说。
都说多少遍了,我确实是个笨蛋啊。犬山贺仍然完好的半边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那些枪的事我不知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无论是谁做的我都会为你复仇,你的干女儿们我也会帮你照顾。昂热没有任何表情。
我可以拥抱你么犬山贺问。
当然没问题。昂热俯身把他的头抱在怀里。
老师战争要开始了,他们都不相信你。犬山贺凑在昂热耳边,用了极低极低的声音,在日本没有人值得你信任,去找那个男人,他还活着,他知道一切。
嗯。昂热摸了摸他的头。
老师说的道理,我现在懂了。这是犬山贺一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人要多少年才能明白老师跟你讲的道理也许是课堂上的一瞬间,也许是一生。
昂热忽然明白了。就像他来这里不是跟犬山贺谈判,犬山贺也不是要跟他谈判。虽然对暴君般的老师挥着怨念,但自始至终,犬山贺还是把他看作老师,犬山贺是在警告他,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危险正在逼近,即使以犬山贺的地位仍旧无法洞悉一切。而且他的身边密布耳目,蛇岐八家再无可信任的人。
卡塞尔学院前日本分部长犬山贺,死前做完了他能做的一切。
对家族尽忠,对老师守义,这就是你们日本人所谓的尽忠守义昂热用力看着犬山贺的眉心,像是要把那至死也没有松开的川字纹按平,真是愚蠢啊。
注释:
1三岛由纪夫,日本著名作家,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齐名。他同时也是日本右翼激进分子,思想有君国主义的特色,且是武士刀的拥趸,他在二战后组织死人武装盾会,闯入日本陆上自卫对办公室挟持师团长,在阳台上对自卫队士官们发表演讲,要求推翻不准日本拥有jūn_duì的宪法,让日本组织起真正的jūn_duì,保护天皇和传统,但并未被相应,接着他退入室内,以传统方式切腹自杀,头上系着七生报国字样的头巾,昂热在这里是嘲笑犬山贺以爱国自命,说话像三岛由纪夫那么冲动。
2在居合道中水月指胸口要害。
3バカ,在日语中通常写作马鹿,发音是八嘎,也就是中国人最熟悉的八嘎牙路的缩写,但是程度比八嘎牙路轻,骂人是傻瓜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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