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一边打着小三国战,这边的韦宗泽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头发短得像男生的傅剑玲被他的目光弄得满脸通红,局促不安,杜雅只觉得从未见过这样的傅剑玲。
其实那个时候,他们聚在一起做的事无非那几种,散步,聊天,吃饭,唱歌,跟平时的娱乐并没什么不一样,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和谁在一起。而且也只有在那个时期,才会觉得暧昧之情是多么地惹人心猿意马,思绪纷纷。
如果要剑玲回忆,大概就是在那天,韦宗泽走路的时候会有意无意试探而贪婪地碰触她的手,而她却满心欢喜。但这种事在许为静看来并没甚重要,她冷脸笑 道:谈恋爱不就这样嘛,就算你们牵个手都要花五六年的功夫,其实亲个嘴最多也就一年半载吧,然后亲多了麻木了,脱衣服几天就够喽。相识已久,傅剑玲早 知她这方面的前卫,却还是有些胆战心惊,难道你已经脱过了跟葛离万一你们将来没结婚怎么办许为静连忙道:你想到哪去了,色女,我又没脱光光, 我说的是给他搂搂抱抱而已。噢,你吓死我了。早知道你胆子大,也不至于这么大吧嘿嘿。许为静摸了摸鼻子,却依然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是留着准 备当毕业纪念的
还有半年就要毕业,她们四个人早就在报考大学的问题上聊过很多次,最后的结果是傅剑玲和薛涩琪打算考同一个学校,许为静和杜雅考另一个。剩下的就只有 拼命学习,每天做卷子做到深更半夜,隔三差五的测试,大家都在拼命,就不再有谁能突然飙升十几二十名的传奇故事发生了。
傅剑玲早该想想那些日子的全部事情,能够归纳总结的却只有两件,一是她的初恋正在扩展加深,二是她们要考大学了,高中就要结束了。可她总觉得是自己的 错,因为不管记忆倒带多少次,她都想不起来在那一时期的杜雅的脸。杜雅有没有在某些时候给她暗示呢,如果她稍微注意一点,也许就不会把杜雅的话当做是玩笑 了。
一九九八年,发了一场历史罕见的大洪水。早上起床发现自己家楼下已经水漫金山,到学校以后,大家竟然都很兴奋,津津有味地讲自己遇到的各种趣事。城里 的孩子生活太安逸了,连大自然的灾难都感觉不到。学校甚至停学一天,就是那天,杜雅说她活不下去了。洪水要是能够淹没全世界就好了。
可是洪水没有淹没全世界。
7月9号最后一天考完试,杜雅问傅剑玲,能不能陪她出去走走。傅剑玲还以为她是想和她对对答案,好估测一下自己的分数,便一口答应下来。结果杜雅把她 带着去了江边,那时候洪峰正高,旧堤坝早就被淹了,是解放军在堤上堆了许多沙袋。杜雅把傅剑玲带到一个堤口低一些的地方,看着水流奔腾的滔滔江水,问她这 次考试考得怎样。傅剑玲说,不功不过,发挥正常,又问杜雅觉得怎样,杜雅一笑置之,反而重新问了一个问题,你将来想做什么傅剑玲说,我还没想好,但我决 定现在就开始想。杜雅却冒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来,其实你是一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也许你将来只会为别人的事情伤脑筋。傅剑玲也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干 脆的人,便默不作声。
杜雅又道,可是这样没什么不好,你至少还活得有些意义。
她指着江面,有些人就算活到腻了,可能也就是我们这点大的年纪。
傅剑玲觉得杜雅说这些话只是压力太大了,心理有点叛逆,每个少年或少女在叛逆期都会讨论生死存亡的问题。
杜雅说:我已经考虑很久很久了,也许在我临死之前,我最后想要说话的人将会是你。
傅剑玲没做深思,一口回道:我明白的,我临死之前也一样会想到你。
杜雅却道:是吗仿佛一点也不相信。
你知道吗我和你在本质上真的很像,但是我的运气总是不好。我想要是让老天爷在我们之间选一个留下来,那个被选中的人肯定是你。所以就算我真不想活 了,对老天爷来说也不是件麻烦的事。但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要是我不在了,你能把你的人生借给我一部分吗就是把你自己当成是我,然后我跟着你也算是爱 过,恨过,坚强过了,我就不会为我自己的软弱抬不起头来。
她说的话越来越轻,因为重复提及死亡和永逝的话题,剑玲觉得她是压力太大了,就劝她早点回家休息,等成绩公布了,心情自然会好起来的。杜雅虽然同意回家去,一路却走得极为缓慢,沉默寡言,直到她们在岔路口分道回家,她说:明天,你等我的消息。
嗯。
洪水没有淹没全世界,人生也不是只凶猛的老虎,活下去对一个血液还很新鲜,骨肉还很钢嫩的少女来说,不该是件难事。可是傅剑玲当天晚上接到杜雅干妈打来的电话,说她躲在厨房里放煤气自杀了,那个时候,她只看到一片活着的黑暗,朝她迎面而来。
自杀的女孩没有抢救过来,更可悲的事,她父母还不在她身边。
抢救她的那位医生说,每年都有这种傻孩子被送进来。有的救活了,有的救不活,都是天意。医生说完这句话就走了,傅剑玲蹲在地上干呕,冷汗在掐她的脖 子,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杜雅的爸爸妈妈终于在第二天早上赶来了,听杜雅的干妈说:这真不能怨我,这孩子临死之前就找过她的那个朋友。有什么想问 的话,就去找她吧。
傅剑玲从此就被杜雅的妈妈用一种你不得好死的眼神盯着。
许为静薛涩琪都在第二天才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医院,发现剑玲的眼泪已经哭干了。
怎么会忘了,毕业照的背面,她留下的那句话是dont me。
韦宗泽赶来的时候,傅剑玲正在遭受杜雅妈妈的恶意指责,一半普通话里夹着一半家乡话,最难听的一句莫过于死的怎么不是你,我不相信我的女儿无缘无故会 自杀。当时傅剑玲已经没有反应了,韦宗泽众目睽睽之下,二话不说抱起软瘫的剑玲从医院里出去,门口还候着上次开车接送过他们的司机大伯,待他们一上去,车 就绝尘而去。韦宗泽一口气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然后紧紧抱在怀里。
不怕,剑玲,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每个人都会死的,想想你的外婆,想想我的妈妈,还有想想苏丽。不怕,不怕。
然而在那片前所未见的活着的黑暗中,傅剑玲甚至分不清自己和黑暗的区别在哪里,她并不知道韦宗泽是在什么地方紧紧抱着她的,柔软的床榻只是勉力抬起她和他那找不到轮廓的重量,鼻息的热气和起伏的胸膛仿佛是深夜之海。
kiss me。傅剑玲茫然地说。
但愿唇舌蜜意,吻如暴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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