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鲤依旧将面颊贴在膝上,对陆星芒说:“我们是不对等的。”
陆星芒当然知道予鲤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冷笑:“蠢死了。”
身体不可控制地轻颤,胸腔仿佛燃起一团火,感觉自己要被她给活活气死。
“对等?你告诉我什么是对等?我看得见,你看不见是不对等,那我戳瞎眼睛,或者你以后非找一个盲人嫁,就是对等了,对吗?你不觉得,光听起来就觉得可笑至极,原来你这么蠢啊。”
甚至,气到口不择言。
予鲤摇了摇头,反驳:“才不是!”
觉得很委屈。
“那我告诉你,我说的不对等,不是这个。”
“我是残缺的,我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你无数次告诉我,这朵花是紫色的,草莓是红色的,很可爱……可是,紫色是什么,红色又是什么,可爱到底是怎样的?我只知道,很美好,很美好,可是那又是什么……”她一边呜呜地哭着,一边说。
“这样的我,到底怎么和你在一起。”
“我有和你在一起的决心,可是我没有那样的底气,这就是不对等。”
“我也想陪着你,我也想支持你,就像你为我做的一切一样,可是我做不到。”
“我倒宁愿,你对我做的一切是出于同情。毕竟,我从来就没奢望被人爱过。那样,我反而可以心安理得地以旁观者角色,妹妹也好,小宠物什么的也好,陪你走完这一生。”
然而不是。
你这么喜欢我,我什么都做不到,甚至什么都不懂。
这是憋了很久的话,予鲤甚至,没想过这一辈子里,会在某天和陆星芒说起这些。
她一向都很静默。
因为,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觉得自己和别的女孩不一样,过多流露,或许就成了幼稚,可笑,总而言之,是异类。
就这样,漠然又坦然地接受着同情,接受着她所认为满带同□□的赞美。而当有一天,发现一个人对她的好是百分百的真心实意,甚至和她平等地谈论起“喜欢”,体会到的除了惊喜,只有无措和绝望。
一口气说完,予鲤默默地流泪,面庞抵在膝上,泪水不断从空蒙的大眼睛里流出。
小小的肩膀不住起伏。
陆星芒看重她,默了很久。
“你真是傻死了。”他说。
“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多压力,不是所有东西都是具象的。比如喜欢,比如可爱,你以为所有人都能把它说明白吗?这些东西,和看不看得见狗屁关系没有。”
“予鲤,和我在一起开心么?有没有觉得和别人不一样?想一直和我在一起,想到,我以后要是找别的女孩子过一辈子就难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够了。”
“至少,我是这样,想到你要是和别人过一辈子,或者很孤独很不开心地生活,我会难过得发疯,这就是喜欢。”
“其他都是狗屁。”
“而你以为,我想要你给我什么?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快乐了,你不觉得么。”
予鲤怔了怔。
好半天,她抹抹泪,好像平息了点。
陆星芒讽刺地笑笑,不知不觉,自己的眼角也湿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太大,空气太潮湿。
他抹抹眼角,笑出来:“这也太讽刺了。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轮到我去教别人这个。”
但是,“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你是予鲤,我才懒得管这些狗屁。”
说罢,陆星芒长叹口气。
两人静了半天,好像又冷静许多。
陆星芒问予鲤:“你想明白没。”
予鲤眸子黯了黯。
“还行吧。”
陆星芒看她这样子,忍不住笑了,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把你惹哭了。”
最后,他又捏捏予鲤的手:“我们走吧。”
“去哪?”予鲤立即有些忐忑地问。
讲实话,予鲤现在很害怕回家。
她什么都知道了,很难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陆星芒甚至,那么直白地跟姜汀提出那些事,予鲤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姜汀。
也不敢。
陆星芒笑笑。
“私奔。”
就让他任性一回吧,在出国前,这为数不多的几天时光里。
没有任何人,只有他和予鲤。
*
“卧槽,陆星芒那狗崽子把予鲤给拐跑了!”姜汀拿着手机喊出这些话的时候,手都在抖。
落地窗外,一片阴沉,大雨倾盆而下,激起一片朦胧雾气,氤氲得整个世界都很不分明。
电话里传来陆知铭的声音,让她冷静。
于是,深呼吸后,姜汀颤着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
不过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有点晕。
“我就说,这种事不能随便决定啊,也太荒唐了吧?”
“不过,我当时确实挺生气的,觉得他脑子是不是又抽风了,我从来,没听过他说想娶予鲤这种事啊,我的天?”
“然后,他又开始抱怨,自己人生被限制了,就是又拿出那一套来念叨,什么只能按照我们规划的路走,没自由,人生好无聊那些,你懂的吧……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好像还让他滚了呢!”
“没想到,他就真滚了。”
“可是,把予鲤也带走是怎么个事儿!”
说罢,姜汀气冲冲地看了眼洗手间的门。
里面亮着灯,保姆正在给小芒果洗澡。
当时,就它一只狗回来了,在门口委屈地嗷呜个不住。姜汀赶紧开门让它进家,却半天等不到人回来。
给陆星芒打电话,也关机。
梳理一下前前后后,大概什么情况,姜汀就基本猜到了。
陆知铭:“……”
“可是,说起这件事起因,也是陆星芒喜欢予鲤吧。”陆知铭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揉揉太阳穴,努力理清来龙去脉。
不过,他眼前,窗外的江景秀丽旖旎。
江洵市虽与巡礼市相邻,此时却一片阳光灿烂。
“是啊,”姜汀按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十分惴惴,“我从来没想过陆星芒要娶予鲤,我觉得,他俩就跟兄妹一样,反正我被吓着了,你觉得呢?”
但好像,又意识到什么。
可能,不是这件事错了,而是,自己一直想错了,所以,才会觉得如此不可思议和难以接受。
电话里,沉默良久。
陆知铭似乎知道姜汀反应过来了,又问:“那你觉得,陆星芒以后应该娶个什么样的人?我们真的,连在这件事上也要给他决定好么?”
姜汀语塞。
讲实话,这个话题,姜汀没少和陆知铭讨论过,但都是以抱怨的口吻,觉得分外头疼。
因为,姜汀觉得,就陆星芒那吊儿郎当的样,脾气还臭得要死,简直就是个传说中的垃圾二世祖没跑。先不说有没有姑娘会单纯真心地喜欢他,就陆星芒这样,能和哪个女生相处?
就连和女同学说句话,都能把人给吓得飞出去。
于是,再开口,姜汀的话就变成了很担忧的一句:“可,万一予鲤是被强迫的,怎么办?”
陆知铭哼哼笑笑:“你还不了解你儿子吗,对谁不好,也不可能伤害予鲤的。”
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出去野个餐,风大点都吹不得。
“那他现在跑了,怎么办?”姜汀继续问。
“让他嘚瑟去吧,不知道天高地厚。”陆知铭淡淡道。”
对家里这么不满,以后是准备去捡破烂吗。